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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一百二十二 ...

  •   我将那包得很好的盒子从袖中取出来。

      徐少庄主似乎有些犹豫,过了片刻才接过盒子。
      他拿出那只翠玉锦鲤时,琥珀珠子便在鲤鱼里叮叮当当地晃动起来。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他喜不喜欢这份礼物,想了想后才道:“在下目不能视,故而喜好这般能响的东西……”

      “先生有心了。”他将盒子收了起来,沉声郑重道谢,“我并无备礼候您到来,实在是失礼。”

      我说:“你也不必称我为先生,我们是同辈人,以兄弟相称便是。”

      客套话说完,我们二人就面对面地分坐在了圆桌两边。我捋起袖子,三指按在徐观腕上,阖目感受他的脉象。
      我行医并不全靠从书上所学的知识,还凭一点玄妙的感知。

      我说:“是‘醉生梦死’。”
      徐少庄主一愣,问我:“何为醉生梦死。”
      我说:“毒发极慢,却可在不知不觉中毁人精神,使人沉溺于声色犬马而不自知。”

      徐观道:“我并不沉溺声色犬马。”

      我松开了他的手腕,淡声道:“兴许是因你无尤为喜爱之物,此毒的症状在你身上才不显著。可不论耽不耽于酒色,它都会使人血气亏损,心神杂乱。”

      中醉生梦死毒之人的筋脉中会开出一簇血红的花。
      在我眼前一片虚无中,徐观青色的脉络里正绽放着这样一朵一朵糜丽的毒花。

      “近日后厨的东西都由要我验过您再吃。”我说,“内贼难防,幸得此毒不是即刻致命,还有挽救的余地。”

      徐观过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声。

      我又说:“你府中可有信得过的人,让他去药材铺抓来我所要的药材。”
      徐少庄主便叫来守在外头的小童,说:“他是父亲身前吩咐在我身旁侍奉的,应当信得过。”

      那孩子听了少庄主的话,猛然双膝一跪,匍匐在地,道:“奴愿为少庄主赴汤蹈火。”

      我俯身将小童扶了起来,笑道:“可不要你去扑汤蹈火,不过是去抓几味药罢了。”

      小童倒是聪慧,听了两遍就将药材名都牢记在了心中。

      待小童走后,徐观才出声同我道:“卫兄,你与我父亲见过么?”

      我说:“见过几面,他常常提起你。”

      徐观轻轻地咳了声,说:“提我?”

      我说:“我师父也常常拿你同我比。”
      说到此处,我抿唇笑了笑,垂头说:“他说少庄主天赋异禀,聪颖过人。而我背书背得慢,脑子又笨,找穴位也要找许久……”

      我每次提到我师父,眼眶都禁不住地湿热。他大约是不在了,可我不曾见到他的尸身,为何不能当他还逍遥在人世呢?
      但我没有掉泪,自多年以前,我就没有眼泪可流了。

      徐少庄主听我那样说,总算也笑了起来,说:“我……不爱背书,只是身在此处,除了背书,就再无别事可做了。”

      -

      夜里,徐观将卫公子赠的木盒摆在了桌上。他没有点灯,只开了一扇窗,月光撒在桌案上,盒中的翠玉在夜色下莹莹亮着。
      这尾鲤鱼平心而论雕得并不精细,但看久了也有几分灵动可爱。他轻轻地扯起锦鲤上的红线,晃动之间,那琥珀珠子便在鱼身中当当响动。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徐观直起身,将鲤鱼挂在了木窗边,风来之时,就好似有一阵雨珠子砸在浮萍之上。

      “提我?”他看着细细的月牙,轻声道,“为何要提我?”

      倘若真心念他,为何年年都不归家?
      他刻苦地背书习字,不过是想让父亲回来时夸他两三句,哪是传闻中甚么生来便能出口成章。

      他坐下又站起,拿出棋盘与自己对弈。纵使他知晓天下格局又能如何?他被困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院中,与断腿瞎眼之人又有什么差别?

      下到一半,他忽的察觉出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面色一冷,正将墙上挂着的长剑取下时,来人就已推门迈进了屋中。

      那青衣的清俊少年不觉他的动作,还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粥站在门口,温温地笑道:“我听小童说少庄主还未躺下,便擅自来访,不知会不会打搅到少庄主歇息?”
      夜里卫公子眼上便没有蒙那一层黑纱了,徐观对上那双乌黑清澈却无焦点的眸子,微微地恍了恍神。

      徐观将剑放下,道:“你进来罢。”

      “药已煮上了,不过还得熬上几日才可。”卫竹青说,“我方才去看药时,正巧有厨娘在熬银耳粥,我觉得味道极佳,就拿来给你也尝尝。”

      徐观接过少年手中温热的碗,舀了一勺方要送进嘴里时,手下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信卫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是好心来助他,可……万一卫公子也与那些人牵连上,他该怎么办?

      “卫兄不喝么?”他犹豫须臾,问道。

      卫竹青说:“我早便喝过了,这碗是特意带来给您的。”

      兴许是他的沉默叫少年察觉出了他的迟疑。
      卫竹青抬眼看了他一会,脸上也没有怒色,只是了然地说:“确实该谨慎些,少庄主有这份心是应当的。”

      徐观说:“我……”

      卫竹青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垂头抿了一口甜汤。

      他讷讷地看着卫公子把碗重新递还给他,一时无言可说。

      -

      平日里服侍徐观的小童名梅黄,说是小童,其实也已十四五岁。
      冯茵还真将风水庄当成了自己名下之物,徐观身为风水庄少庄主,身旁侍奉之人却少得可怜,也不见守院的侍卫……幸得徐观没有甚么仇家,不然也没法在这偏僻的小院中活到这个时候。

      我闲来无事,就同替我收拾床铺的梅黄瞎聊了一通。

      他刚过满岁时被父母遗弃,徐衍好心将他捡回风水庄,但他七岁以前都在别处长大,等八岁后才来徐观的院中做些杂事。

      小童一面用力抖着被子,一面笑着同我说:“先生,我的名字是夫人取的。”
      我说:“是原来的那个夫人么?”
      小童顿了顿,说:“是。”

      他又说:“夫人是个大善人,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好得很……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常爱给少庄主讲诗词歌赋。”

      我虽未见过徐前辈的夫人,但也知道她是个温柔达理的女子。

      一川烟柳,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大约也只有这样的姑娘,才能锁住徐前辈的心罢。

      晚春的雨停了以后,天气渐渐闷热起来,我推开窗,隐约能感觉到耀耀日光。寻思今日天气还不错,决心请徐少庄主出去走走。
      他血气不足一是因为中了醉生梦死,二则是因他常年留在府中,许少出去走动。

      梅黄偷偷同我说:“少庄主不是不愿出门,只是他不能出去。”

      我问他:“冯茵怎能将他困在此处?”

      “不是因为她。”梅黄说,“是少庄主的病。”

      我再去问徐观此事,他语气寻常地解释道:“我若是出了风水庄,便会呕血致死。”
      我说:“如何会有这种病?”
      我替他把脉时,他分明只中了一味毒。

      徐观说:“这不是毒,是风水庄与天地……定下的约定。”
      他将手中棋子轻轻放下,道:“卫兄,你可知为何此处叫风水庄?”

      我说:“是为何?”

      “父亲当年定居于此,便是看中此处是风水宝地。”徐少庄主淡淡道,“真龙盘旋处,天下皆臣服。”

      传闻徐少庄主生来未出庄门,却对天下风云变幻了如指掌。

      他听我这么说,轻笑一声,说:“不过是以我的命,换一个扭转乾坤的契机罢了。”

      我沉默下来,不知该安慰他,还是该说些别的甚么。
      世人都艳羡他生于掌握天下命脉的风水庄,可他连风水庄的门都不能出,兴许一生都只能被困在此处……

      是穷困潦倒漂泊四方的人不幸,还是他更加不幸?谁都下不了定论罢。

      -

      我托梅黄去清城里买了纸鸢,近日来天高云淡,真应该出去走走看看。

      梅黄无事时便会来找我说话。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我摆弄手中燕子状的纸鸢,闷闷地说:“先生,庄中地方太小了,这纸鸢放不起来。”

      我说:“我就看看。”

      从前在谷中时我便想放纸鸢,如今终于能拿到这小玩意,不论如何都是高兴的。

      药总算是煮好了。
      我将纸鸢挂在腰间,端着药碗去找徐观。

      他正在练字,见我腰间挂着这么一个花花绿绿的大燕子,小小地吃了一惊,问我:“这是?”
      我说:“是纸鸢,好看罢?”

      徐少庄主说:“原来卫兄喜欢这些东西。”

      我倒不介意他这话是不是在笑我。将药碗递给徐少庄主后,我就重新把纸鸢取下来,仔仔细细地用手抚过它粗糙的支架,思索它究竟是如何做成的。

      “后院虽地方不大,但也不是不可放纸鸢。”徐观等碗中的药汤冷了些,仰头喝尽后,说,“我娘……从前为我放过,我来替你放罢。”

      他话音落下,窗外吹来一阵凉风,不知何时被他挂上的翠玉鲤鱼又当当地晃动作响起来。

      我从袖中取出一块方糖放到徐观面前,笑道:“那就多谢少庄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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