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121、一百二十一

　　我坐在马车中，外头雨刚停，掀帘时一阵夹着泥土腥味和水汽的凉风迎面而来，此处已不似北方那般干燥，大约已经过江南了罢。
　　春夏之际，雨又多了起来。晚春花开得还算繁盛，夹路有浅浅芬芳。

　　到了日暮，马车进了梁州城。
　　我下了马车，撑开青纸白玉骨伞，沿着城中河流去寻合适的客栈歇息。
　　到暮春时候，总有姑娘在河畔赏鱼，文人聚在一处吟诗作赋，或是饮酒对弈。即便相距千里的土地上的流离失所的百姓正深受疟疾之苦，这里的人们也闲适依旧。

　　人与人的命途……
　　为何会如此不同？

　　再赶一日路就能到风水庄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该空手前去，可又想不出该带何物送给那位姓徐的少年。
　　风水庄近年虽没落了些，却也是江南之下称得上名的名门大家。他生在这等富贵人家，应当是不缺甚么好东西的。

　　况且我近来替人治病也没收多少银两，除却吃住的费用，实在没有闲钱来买好礼了。
　　要是叫我师父知道我下山后混成这个模样，指不定要怎么笑我。

　　清风细雨，我隐约闻见从不远处飘来的袅袅茶香，走过去之后才晓得是一群老先生在亭中煮茶。
　　他们亲切得很，还与了我一杯温过的茶水。我坐在他们之中，听他们说当朝天子醉心于成仙丹药，任意放权给各大名门……

　　兴许先前来传话的宦官，就是受命来带我进宫给皇帝炼药罢。

　　“小公子是因何来到此处？”当中一位老者问我。

　　我心想若是我说要去风水庄，待会说不准还要说清去的缘由，便只含糊不清地说：“在下是来拜访友人。”

　　我想这些前辈都在此处居住许久，应当知道有什么稀奇东西可以赠予他人。
　　他们听罢，哈哈哈笑了一通后才同我道：“稀奇之物多得是，不过还要看小公子的友人喜欢怎样的玩意。”

　　我抿着唇沉思了片刻，发觉自己对徐观毫无了解，只好道：“他出身富贵之家，寻常的珍奇珠宝于他大约是司空寻常……”

　　方才递给我茶的前辈听我这样说，一面哼哼地笑一面说：“既然是富家子弟，不如就送他些市井里的小玩意。”

　　“牌坊街巷中还卖些异域来的东西。”另一位前辈含着烟枪，笑道，“你去寻寻看，指不定能找到甚么好东西。”

　　我虽没提起，他们却也都知我眼盲之事。几位前辈都说要送我到牌坊街，我领了他们好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们拉出了亭子。
　　被他们一众前辈送到牌坊下，我维持着脸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各大武功高强的护法围着的魔教教主……

　　谢过前辈们后，我便撑着伞踩着青石板往街巷的深处走去，人声隔雨，都迷蒙得听不真切。此处似乎游人不多，我走了许久，也只和两三人打了照面。
　　卖异域之物的店并不难找，因他店门口满是糜靡花香。我敲开那扇雕花木门，上了年岁的店主迎我进去后，用蹩脚的口音同我介绍了摆在店里的各类稀奇珍宝。

　　我走到一处，忽的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禁不住偏过头望了望。店家见我对那东西有兴趣，道：“此乃用翠玉雕成的鲤鱼，内有琥珀珠子……公子若是喜欢，可以拿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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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水庄权落之后，来拜访的江湖人便少了许多。
　　冯茵并不在意这些，若是没必要，她也不喜跟那些半老的男人扯客套话。何况知道徐衍死了后，来风水庄的人谁不是心怀鬼胎呢？

　　亏得徐衍奔波半辈子，最后却落得个这种下场。她捻起白玉瓷杯，矜持地抿了口樱桃酒，难得地想起那温润达理的青年，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声。
　　但她从未对徐衍的死感到悲哀。

　　“夫人，庄外有个自称游医的少年说要拜见少庄主。”下人匆匆跑来，跪在她面前道。

　　冯茵抬起美目，说：“拜见少庄主？”

　　少庄主如何能与外头的人有上联系？

　　她思索了片刻，打算亲自去见见这所谓的游医。
　　徐观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请来这样一个人，便能翻出甚么浪么？

　　那少年正等在庄门前，撑着一柄青伞，乌发束在脑后，露出了一截白而纤细的脖颈。

　　待他转过身后，冯茵才看见他眼上蒙着一层黑纱，心中惊愕，原来徐观请来的还是个瞎子。
　　但她也不能不承认，这瞎子实在有副好皮囊。

　　少年听到门开，拱手微微笑道：“拜见夫人，在下姓卫，乃是徐少庄主请来的江湖游医。”

　　冯茵抬起下巴，眯着眼打量了这少年一通，道：“如何能证明你是少庄主请来的？”
　　少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夫人可过目。”

　　那信当真是徐观写的。
　　看来徐观早已察觉出她下毒之事，信不过她请来的医师，这才特意请了甚么江湖游医来看病……
　　她哪会信这等话？冯茵在心中冷笑一声，估摸着这少年是江湖哪门派的弟子，是来助徐观夺回风水庄大权的。

　　但面上她还是好声好气地请了这少年游医进庄中，状似无心地随口问了对方几句，想从字里行间猜测出少年的来历。

　　“我医术为自学而成，”少年微笑道，“夫人恐怕现在还信不过我，且让我替少庄主调理几日，夫人再下定论罢。”

　　冯茵笑了笑，心道不论这游医治不治得好徐观，她都不会留他在庄中。
　　养虎为患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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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已寄出了半月。
　　徐观也不知那姓卫的少年会不会来。他也不知对方来了之后究竟能做甚么，只是实在无人可求，才写的这样一封信。
　　他背着手站在池边，看着红鲤在浮萍下游动。

　　日过竿头，服侍他的小童忽的从大堂那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后院，压着声音对他道：“少庄主，有人要来拜访您！”

　　他蹙了蹙眉，等小童喘了口气后，才问：“谁？”

　　小童伸手在半空比划着，通红着脸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郎！我方才在一旁听他与夫人谈话，好像是甚么江湖上的游医……”

　　徐观说：“夫人与他在一处？”

　　小童讷讷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少庄主盼那姓卫的医者盼了许久，这会子才兴奋地跑回来同少庄主禀告这件事……可怎么少庄主看起来并不高兴啊？

　　徐观回屋中将黑狐麾披上后，抿了抿苍白而无血色的唇。他抬眼看着挂在屋中的那副字画，浅色的眸中无喜无怒。

　　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他走到回廊时，正好与冯茵迎面撞上。那少年跟在冯茵身后，似是察觉到了甚么，也抬起头朝他看来。

　　“少庄主？”冯茵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处。
　　他没有看冯茵。

　　那少年虽是眼盲，却也从冯茵的话中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也跟着笑道：“徐少庄主，久仰大名。”

　　少年声音清润如水，听着便叫人心生喜欢。徐观定定地看了这素未谋面的药王谷弟子一会，才沉声道：“先生随我来罢。”

　　冯茵约莫是觉得留在此处也是自讨没趣，很快就寻了理由离开了。她对这凭空出现的游医自然有怀疑，但此时不是试探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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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我见到徐观时，总觉得是在与素未谋面的网友面基。

　　托他的福，我眼前暂且亮了半瞬。
　　他比我高小半个头，大约是血气不足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脸庞瘦削，但看着仍是十分俊美。
　　我听我师父说过，徐前辈与他病逝的夫人当年是江湖上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侠侣，孩子生成这副模样也是理所应当。

　　我师父老拿徐观与我作比，夸他天资聪慧云云……

　　徐少庄主只同我说了那么一句话，等冯茵走后，他就半句话都没对我讲了。我琢磨不清他是天生寡言还是觉得和我说话没意思，只好安安静静地跟在他后头。

　　说来奇怪，身为少庄主，他所住的地方却偏僻得很，那冯夫人还苛待他不成？

　　他领着我进了屋中。
　　我不敢乱动，拘束地跟在他身后，哪知他忽然停了下来，我没停住脚，一手就按在了他的背上。

　　徐少庄主背部肌肉微微一缩，显然是被我吓到了。

　　我连忙收回手，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打破屋内的沉寂：“少庄主平日用的都是龙烟墨？”
　　他默了会，嗯了一声，问我：“你如何知道？”

　　我说：“有芙蓉花香。”

　　徐观顿了顿，道：“我名徐观，是……风水庄庄主徐衍之子。”
　　他说得有些犹豫，等说到徐衍二字时，好似有什么东西鲠住了他一般，要他费劲全身力气才能把话说完。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师父同我说过你，我也见过徐庄主。”

　　想到我还带了赠他的礼物，我又接着说道：“不知少庄主喜欢甚么，我略备薄礼，还望少庄主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