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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一百一十三 ...

  •   席青带着笑,垂眼第四次看向桌上放着的茶杯时,已经完全确信了方才升起的念头。
      分明是无风时候,杯中的茶面却在摇晃。

      他听着帘幕后琴女拨弦的琴声,摇头晃脑地跟着哼着小调,好似真沉醉在这琴声中了一般。但他徒弟若是在此,一定会笑他是装模作样,毕竟不是甚么文雅之人,又怎会喜爱这种阳春白雪。

      他倒不担心眼瞎的徒弟在外会出甚么事,毕竟那崽子已有能打过大半江南侠客的本事。况且岑玉已经来了,那就意味着赵府并未派他人过来……
      岑玉一人便足够了,而岑玉并不会对他徒弟下手。

      但对他……

      席青摇头笑笑,看向坐在茶楼另一角落,同样戴着斗笠的青年。那青年穿着一身流云白衫,腰间系着水蓝的带子,脖上垂着一块莹绿的玉佩,与他的白衣相互映衬,愈发显得他气质超群,清雅如竹。
      青年也在凝神听这琴声,但他并不像席青一般摇头晃脑地听,只是随着琴声轻轻地抚着怀中的剑。

      要是岑玉为人再流氓些,席青还能同他好好地吵一吵,但偏偏岑玉此人无论肚子里有多少坏水,他面上一定是不管何人看都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

      这就吵不了了,只能打。

      席青在心中叹气,和岑玉打起来,总显得他很不讲理似的,还跟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干架。

      他自己一身玄衣,在天色暗下来后,就像融在了夜色中一般,不会引到任何人的注意。

      岑玉却没有这般隐藏自己的意思,他甚至故意流露出杀气,就是为了告诉席青两点:
      我已经来了。
      我来这是要杀了你。

      他向来爱白衣,尽管杀人时实在不适合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席青撑着下巴,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等着看岑玉的动静。

      岑玉在那头,唇间也同席青一样抿着笑意。他比席青更有耐心,就是真的已经想好了成千上万种出手的方法,他也会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下手。
      但他现在等的不是杀人的时机,而是等另一个人。

      从茶馆的高处看出去,既可看见天边残阳将远处的云燃成绯红的霞,雁字飞过远山,又可见街市上行人推搡,商贩叫卖的热闹场面,可谓是一览无遗。岑玉坐的便是最好看向街巷的位子,他已续了四壶茶,却还是没有在人群见到他想见的人。

      席青自然知道岑玉在等谁。

      他倒觉得有些好笑,岑玉既要让小徒弟知道此事,又不愿叫小徒弟真的撞见……这般矛盾下,分明可以直接出手解决的事,岑玉硬是拖了个把月才来到他面前。

      是不想叫小徒弟知晓自己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这样想着,席青斜着眼看向岑玉时,总觉得对方抿着的不是温和的笑,而是一种对人命的凉薄。
      当年上山时他便看出来了,哪怕他收留这孩子进药王谷,这孩子也不会多么感激他的恩情,亦或是因为他真的……
      没有真正用过真心去待岑玉。

      十年来他都大半的心思顾着自己的事,对他人的关注实在是少,岑玉与他先前虽有师徒名分,却确实没有甚么师徒之情。
      嗯……岑玉刚上山那两年,若是他当时能分出些心神去探望这孩子,兴许他们二人就不会成如今这副局面了。席青喝了口酒,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想他当年也痛苦得很,哪还管得了另一个同样痛苦的孩子呢。

      那年之后,岑玉的性子便变得古怪了。
      他不让小徒弟去寻岑玉的原因,多半也是于此。

      那这人待他的小徒弟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思?

      若是说待小徒弟的这份好是毫无目的的……岑玉会做这等于己毫无利处的事?

      席青没想明白,等他将记得的关于岑玉的种种事都想了一遍后,壶里的茶又被他灌完了。

      等席青也看见街上仿佛小青松一样把背挺得很直,大跨步往前走的少年时,坐在那最显眼位置的白衣青年便挥袖离开了。
      这便更奇怪了,他等的人明明来了,他却甚么都不做,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走了,好似来此只是为了远远地看对方一眼。

      席青虽有疑问,但既然岑玉还没把事惹到他头上,他也就暂且不去猜测甚么了。思索这些对他而言实在是麻烦,还不如直接打一架来得痛快。

      楼下那少年似是察觉到了甚么,仰头往上头看了看。
      席青觉得有些意思,心下一乐,问店小二要了壶酒,悄咪咪地挪到靠近窗边的座位上,用内力把酒水洒到了少年仰着的脸上。
      少年茫然地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似乎想不通为何脸上会被洒上酒滴。他就这样仰头站了一会,大约是觉得再站下去也不得结果,就垂下头继续往前大踏步地走了。

      席青大乐,觉得这娃娃连走路都一身正气,可爱得很。

      所以他又故意往底下洒酒水,专门往徒弟头上洒。

      少年果真又抬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沾上酒的头发,又默默地低下头闻了闻指尖的气味。
      闻完以后,他把那张平日里都是面无表情的脸皱成了一团,好似被人用狗屎浇了满头似的。

      席青在上头哈哈大笑,险些笑得把自己整个身子都翻过去。

      这傻小子回来后还一本正经问他天上怎么会下桂花酒雨,
      可把他给乐死了,但又怕被这小崽子记恨,就没当场笑出声。
      倘若往后有人问他如何在仇家找上门时保持高高兴兴的心情,他一定会说找个傻小子徒弟。

      徒弟就是人生的快乐源泉。

      -

      快入夜的时候,我才重新回到正途,准备走回去找我师父。
      临近茶馆时,我隐约觉得有人在楼下叫我,我便停下来仰头看了看。

      原以为今日是个大晴天,没想到还下雨了。

      我仰着的脸上有几点冰冰凉凉的触感,也不知是哪门子的雨,一股子桂花酒的味道。
      但我也没想太多,便继续往前走了。
      不曾想这桂花酒味的雨还下了一路,但我一抬头就感觉不到了……可我真的在我头发上摸到了水珠子!桂花酒味的水珠子!

      总不能是我师父在往我头上洒酒罢?这么大人了还做这种无聊的事?

      我回去后同我师父说了这事,他竟然也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难不成这事还真不是他做的?
      我觉得我误会了他,心中有些小内疚。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客舍窗台边养了只比巴掌要大些的鸽子,没事时便会写些话绑在它的腿上,想着指不定哪天它就飞走了,晓知白那么喜欢鸟,说不定会看到它腿上绑着的纸条。
      他现在到底如何了?
      我毫无头绪。

      我师父入睡入得很快,幸好他不打呼噜,不然对同住一屋的我绝对是令人秃顶的灾难。我在他睡过去之后,就会偷偷推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吹着夜风时,就会感觉自己还在谷中。
      我曾经这样,在木窗口坐着度过了无数个夜晚。

      夜深以后,街上的人声便都消停了。人多的地方不比山上,这里听不着纺织娘、蝈蝈和其他虫声,只能偶尔听见乌鸦的叫声。
      在这幽幽的静谧中,我趴在窗台边,渐渐有了些困意。
      我做了个记不清内容的梦,只能隐隐回忆起梦中有高山流水,有一人站在湖间亭中,轻轻地抚着手下木琴。

      我还梦见我初来谷中时,我师父不肯同我说话,还要我去很远的地方打水。我扛着比我还重的两个木桶,一面委屈地掉眼泪一面慢慢地扶着树干顺着石磴往下走。
      那时我师父真不近人情,他宁可闷着一个人喝酒,也不肯陪我些许时候。

      幸好我走在山林间时,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来自得其乐,不然天天那样挑水,非得把我挑自闭不可。

      我迷迷糊糊醒来,身上已多了一条毯子,不知是不是我师父半夜醒来发现我在窗台,良心发现怕我着凉盖上的。

      所以说十年……

      还是能改变甚么的罢?

      -

      少年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跟在那身量小小的孩子身后,竭力地屏着呼吸,生怕对方会发现他的存在。

      他悄悄地伸手想帮忙扛一扛那两个木桶,但总是伸到一半就收了回来。
      孩子有时哭累了就抱着木桶在树下睡着了,他就大着胆子走过去,偷偷地用狗尾巴草去戳那面团子似的小圆脸。

      他想说:席青多坏啊,也没比那些人好到哪去,你要是想找人陪,我也是可以的呀。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孩子也不会听见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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