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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一百一十二 ...

  •   原来是我脸上蒙着的黑布惹的祸。
      我系这个系习惯了,竟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这孩子说的抱琴的人,恐怕就是我师兄罢。
      这一番得知岑师兄并未出事,也说不清自己是喜多些还是忧多些。他过了这一月多又来寻我师父和我,总不像是来看望我们的。
      我不恨岑师兄,可我如今也想得明白,他是来替赵府的人寻我师父的麻烦的。

      我又听那些乞儿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讲了些江湖上近来发生的事,心道世道如此,就是寻常门派也很难好好混下去,这样一看,药王谷的境况也不算惨了。

      惠风和畅。我将脸上的黑丝带取下收入衣襟中,起身睁眼,顺着人流走动的方向挤进了喧闹的街巷里。

      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方才被我问话的那孩子竟还跟在我身后,我走多快他便走多快,当我刻意放慢速度时,他的脚步也跟着有意放慢下来。
      我实在忍不住转身问他:“是那抱琴之人嘱咐你来跟着我么?”
      小男孩说:“不是。”
      我说:“那你跟着我作甚?我就买了七个包子,都让给你们了。”

      他沉默须臾,才小声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瞎子。”

      我又踮着脚跟蹲到他面前,抬手又往他脑壳子上一弹,说:“你觉得我不是瞎子么?”
      小男孩说:“你不是。”
      我说:“瞎子与常人又有甚大的区别?我瞧不见,但我听见你来时的声音,所以知你在我身后。”

      他用力吸吸鼻子,道:“那你也能医人么?”
      我说:“技艺不精,但也不是庸医。”
      小孩听我这样说,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道:“你能去看看我阿爹么?他病得很重,很快就要死了。”

      我先前以为他是孤儿,不曾想还是有家人的,想来若是家境还过得去,他哪至于同一群还没我膝盖高的小娃娃一起上街偷人钱袋。
      “你家中可还有别人?”我问,“你叫甚么名?”

      小孩又吸吸鼻子,说:“我叫二饼,家里还有阿爹。娘已经不在了,姐姐为了给阿爹取药,到了一户富贵人家里给大少爷做妾……”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道:“姐姐从前都会给家里寄些银两,但近来便断了联系,我不知从哪里寻到她的音讯。”

      我说:“也许是她出了甚么事罢。”

      二饼说:“我前些时日……知道她也死了。”
      他说的很平静,好似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干的事,但对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说,要真的理解生离死别四字,实在是太难了。

      我还未想出如何接他的话,又听得这孩子说:“我让她不要去,但是她说那少爷待她很好,在府中吃喝不愁……要真过得好,他们便不会把她的尸身送回来了。”

      我默了片刻,说:“你说这些,是想我替你姐姐做些什么吗?”

      小孩闷哼一声,说:“我想你去看看我爹。他们早便帮着把姐姐埋了,还给了我家些许金银……可那些请来的先生都救不了我爹,你若是救得了,我便把家里的金银都给你。”

      他倒是懂一物换一物的道理,也不算是用道义来逼我相助。我站起身,拍拍衣摆上沾着的尘土,道:“带我去罢。”
      他话中的姐姐,也让我隐隐地念起我娘。
      年纪轻轻的姑娘嫁给比自己大许多且不熟识的男子为妾,她独身在府中时,该有多孤独。

      二饼见我同意了,便拉住我的手,领着我走过石桥,往无人问津的巷子深处走去。他拉着我的手微微抖着,我禁不住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不对,好像不该说这句。
      于是我又换了一句安慰他:“我医术虽不如我师父,但寻常的病痛还是能治的,你爹的病……我会尽力试试。”

      他们所住的屋子平而矮,连屋门都要我弯腰才能进去。屋内的药味极浓,四处飘散的炭火灰也叫人难以忍受,我坐在二饼搬来的小木凳上,静下心后,才握住了从薄被中伸出的那一截如柴的手腕。
      按二饼的年纪来推算,他爹本来也就是个中年人,但我探了他的腕,感觉到的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虚弱无力的脉。

      他爹过了半炷香时候才清醒过来,闷闷地咳嗽着,艰难地用手撑着从床上爬起来,道:“又是来看病的先生么?”
      二饼端着温好的水给他,低声道:“爹,是药王谷的神医。”

      我说:“在下是神医席青的弟子卫竹青,受了些许令郎的好处,故而来替您看看。”

      他的病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底数。上了年龄后人的身体自然会虚弱,染了病气后就更难好了,调理的话还算容易,其他行医之人救不了的原因,是他不仅是身子虚,还在体内长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要是能把谷中的那盒刀拿来,事情便容易多了。

      “劳烦药……药王谷先生。”老态的中年人重新靠回床榻上,重重地咳了两声,道,“俺也没想着病能治好,您也不必开大补的药了,俺家没啥钱,用不得那些。”

      我说:“人参此类,如今是用不上的。阁下的病若是以大补之物来治,只会加重而不得好转,还是对症下药,待我回去问过我师父再来罢。”
      现在手头也无药材,贸然出手会害掉一条人命,我虽有些把握,但还是小心为妙。

      二饼给他爹擦了擦脸,他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过几尺宽的屋子里,是萦绕不散的郁郁死气。

      我估摸着我师父也不着急我回去,便留在这里同二饼聊起了他姐姐的事。富贵人家的少爷看上贫女,强娶贫女做妾的事有许多,但让这嫁过去的姑娘不明不白死了的,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

      小孩跟我一起坐在台阶口,说:“姐姐去那个少爷的府中前是没有甚么姓和名的,但那少爷给她取了名,给她买比寻常人家小姐要好看许多的裙裳……”

      我说:“那少爷给她取了什么名?”

      二饼想了会,说:“姐姐写给我看过,好像是甚么重怜?”
      我说:“朱重怜?”
      二饼说:“嗯嗯,她叫朱重怜。”

      半晌后他才惊觉过来,问我:“你见我姐姐么?”

      我阖着眼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曾。”
      她说她是为了爹爹的病上山的,原来不是假话。只是她爹并非赵留,如此罢了。
      我后来才晓得她身上的栀子花香,便是那味名为美人怜的毒的引子。她做了对不起的事,但又以自己的命带我出赵府……我要是恨她,未免对她太残忍了。

      朱如雪以自己的姓冠给她,又给她取了重怜之名……

      那我当初想的确实是对的。
      重怜姑娘便是朱如雪的一粒棋子,赵府也是。那场鸿门宴……就是特意为我师父设下的。
      岑师兄也是知道朱如雪的么?
      我突然不敢再想。

      二饼说:“我听人说过,药王谷神医救人要很多钱,我也不知姐姐留下的金银够不够。若是不够的话,我往后进了江南镖局,得的酬金都归你。”

      我在心里笑了笑,想他说的有些像当初无道弟弟对我师父说的话。季无道说往后他成了人上人,谷中无论要何物他都会双手奉上。
      口头允诺往后的话,还是太过虚无缥缈了。
      但对我而言,他们有这样的心就够了。

      “不如我也给你取个好名字,你去给人送镖名头喊出来也响亮些。”我摸了摸下巴,说,“我见你小小年纪,难得一身正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以后就叫尹心悯罢?
      ”
      他没有说话。
      我拉过他的手,试着在他手心写出这三个字:“悯不是怜悯的悯,而是悲悯的悯。”

      二饼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他粗短的手指在我手心学着画出那三个字,跟着我一起说:“悯不是怜悯的悯。”

      我说:“别再去街上偷别人钱袋了,你家中既然有金银,为何还要去跟小乞丐们瞎混?”
      他受了我给的名字,一时间还在怔愣,好一会才闷着声,磕磕巴巴地说:“我不能用家里的金银……”
      我问他:“为什么?”

      尹心悯掰着手指头,说:“那是我姐姐用命给爹换的药钱,我不能用,要留着给治病的先生。”

      我说:“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等事了,你姐姐平日寄回的银两不也有些是给你和你爹过生计的?你得好好活着,才能继续照顾你爹罢。”
      他闷着声,许久后才重重地嗯了声。

      他比季无道小上许多,但我总觉得他像无道弟弟,所以也格外的关照他。
      我师父常说世道不公时,好人就很难做。所以我觉得他人心存善念,可不得不做出违心的恶事时,便会忍不住助他一把。
      掐指一算,他命中好像无贵人。不过也没甚关系,我来做这个贵人就是。

      日光从低矮的屋檐边滑落下来,洒在石头随意堆起来的阶梯上,再向上蒸腾着淡淡的热气。

      我同尹心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老天爷不这么做,就自己来惩恶扬善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怎么肥事!这越来越弱的存在感(:3_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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