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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一百一十一 ...

  •   中原虽已春来,在临北之地却还是草木枯黄,寒风阵阵,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覆盖着被马蹄踩得细碎的冰雪。少年披着棕色的毛裘走在冰雪之中,清秀的脸被烈风吹得苍白,唇却殷红得很,好似方才拿鲜血润过。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裹着厚重毛裘的中年人,但一路走来,他们个个都铁青着脸,无人开口说话。

      北月殿在地下。

      他们所选的本就是寒冷之地,地下自然更为阴冷。
      石壁上结了一层冰霜,连地衣都被冻在其中。刺棘从石缝中探出,枝干间也凝着细碎的冰霜。
      这不是适宜人常年居住的地方,但他们不得不将殿堂设在此处,因北月门在中原……还不得见光。

      再往下走,却是暖和了许多,石壁上有了照明的油灯,明火静静地亮着,光洒在这些来人身上,于壁上投下了深沉的阴影。

      暖意更甚时,鼻尖能嗅到的血腥气也愈发的浓了。
      但这血腥味并不叫人作呕,大概是因为其中还混着花的芬芳。两者中和以后,反倒生出一种惑人心神的香气。

      季无道走到殿中时,那几个与他有过些许冲突的弟子已被吊在了大殿的正中,皆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好似挂在鱼店里头的腌鱼。
      他眼神淡漠地扫过他们,在将视线转到坐在最上头女子的身上时,他很快地垂下了眼睑,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意味。

      “他们所犯何事,还能这般惹怒你。”季无情垂眸看他,问。

      季无道说:“他们食人肉。”
      过了半晌,他才接着道:“中原人的肉。”

      不仅吃了,还聚在一起大声谈论是小孩的肉嫩还是少女的肉嫩,丝毫不觉自己所为是多么无耻的一件事。
      他以为那些江湖人是憎恨北月,憎恨他们从蛮荒之地来的人,才会把莫须有的罪名冠在他们头上。直到看见门下弟子真的将活人剃肉熬汤,才觉出原来先前听到的所有都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季无情听罢,却是轻叹一声,道:“原来是为这事。”

      季无道抬眼看向女子美而高傲的脸,心下已经了然。阿姐对中原人厌恶至极,哪怕此事是北月弟子的错,她也还是会偏向北月一边。

      “中原人同我们一样,也是人。”季无道说,“食同族之肉,与禽兽何异?”

      那被吊着的弟子已是苦不堪言,但仍不觉得自己有错。中原看不起北月,北月又何必尊重中原人?他们不是同族,也不需用同族的眼光看待对方。

      季无情说:“就叫他们各自割下身上三两肉,祭给那些中原人罢。”

      她这便算做出退步了。毕竟按她来看,中原人的命算不得什么,为了几个中原人来惩处门内弟子实无必要。但她也知道自己弟弟对这种行径厌恶至极,若是不象征性地处置一番,定是要叫他不高兴的。

      季无道高不高兴本身是不重要的,留在北月当少门主对他而言本就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只是他一不高兴,便不会老老实实地留在血池练功了。季无情要寻他许久才能在某个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找到他,少年蜷着身子在角落的模样……比起北月的少门主,他更像是街上无人问津的乞儿。

      季无道听了她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说甚么,只是又将眼皮耷拉了下来。他这副表情,便是不高兴了。

      季无情从高处走下来,伸手勾起了少年的下巴。
      她低声对他说:“那少门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您高兴就是了。”
      女子涂满秾丽红艳花汁的甲片贴在少年白皙的脸颊边,似是十分温柔的模样。

      少年撇开脸,道:“阿姐,我不曾不高兴。”

      他皱起的眉头,下弯的嘴角,却都在说明他说的是假话。

      “中原早晚……会是我们的。”季无情也将长而弯的睫毛垂了下来,她的脸生得比寻常女子更有棱角,这样一副表情更显得凉薄,“既然是我们的东西,先毁掉一些,又有甚么好在意的?”

      她说罢,少年才将头偏回来,对上她的双眼。

      季无道想说,中原不会是他们的,这本就不是可以随便易主的东西……
      可是他说不出口,在他对上女子那双绿如玛瑙的双眸时,他就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听了。

      “我想独自去江南一趟,回来再修习心法。”季无道淡淡说,“阿姐不必派人护着我,我自有分寸。这几人要怎么办阿姐决定就是,我便不跟无名小卒计较了。”
      不等季无情给他回应,他就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将毛裘轻轻一拢,绕开了着来的几个中年人,往无灯的暗处慢慢地走去了。

      无边的黑和冷覆下来。
      大殿的深处比沉沉黑夜更孤寂,因为仰头时没有星星,也没有明月,没有拂过脸边夹着花香的凉风,没有遥遥山林间上下呼应的鸟鸣。

      他拿着那把刻着五的剑一遍一遍地练着招式,在沉寂的暗中满面泪水。

      就是一辈子留在药王谷,他也是愿意的。

      -

      我同我师父说完那番话后,我们二人关系像更亲近了一般,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从前约莫是顾忌着甚么,对我说话总是留着半分意思,但现在似乎都愿意与我讲了。

      转眼便是四月了,连绵几场小雨后,江边两岸的垂柳都抽了新芽,燕子于石桥上飞过,剪刀似的黑尾贴着游人的发顶扫过。
      我坐在马上,我师父牵着马,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他花了半月教了我些许有意思的武功,我学这些也不觉得累,这倒是比先前学琴学笛子容易许多。

      去风水庄的计划暂且被搁置了下来,好像是姜前辈那头收到了甚么风声,所以飞书来让我师父不要轻易去干涉风水庄之事。
      我并不清楚其中详细,但听着徐前辈的儿子应当还不需要我们出手相助,也就安心下来同我师父在江南各地乱走,不再想那么多了。

      酒楼里的戏台子常日围着人,我与我师父守了几日才占到前排的位子。我听着青衣在上头咿咿呀呀地唱着,虽然听不太懂,但难得来听场戏,我还是装作一副专注的模样。

      我师父低声对我道:“好听么?”
      我说:“好听。”
      我师父又问我:“唱了什么?”

      我:“……”
      我还真不知道唱了什么。这戏腔多少变了些调,听着像是哪里的方言,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听得出来这是场蛮凄凉的戏,不然这青衣戏子为何一直哭哭啼啼的呢?

      我师父说:“唱的是王朝衰败的一段。”

      他往我手心塞了几块银锭,笑着道:“待会这青衣下场时,你把这些给他就是。”

      我说:“做什么?”

      我师父说:“不是觉得他唱得好么?”

      我这会听出来了,我师父是在笑我不懂装懂。

      我说:“不如拿这些银两去买些包子。”
      我师父低声笑我:“戏好听,还是包子好吃?”
      我说:“都好都好。”

      听完戏,有人端着铜盆子过来时,我还是多少给了些铜板。银锭还是留着罢,行走江湖,总是要留些钱置办后路的。
      我师父当真将那几块小银锭都给了我,叫我自己去街市上买些想要的小东西,他自己便留在茶楼里喝桂花茶吃绿豆糕,悠悠闲闲地听诸位侠客说他的坏话。
      赵府没能将我师父置于死地,自然是不甘心的,但似乎他们派来的追兵在路上因别的缘故耽误了,至今都没在我师父和我面前出现过。

      我颠了颠手里的银两,心道幸好这路我已走过几次,且已能听声辨别来人的方位,不然这独自出来买物件于我来讲实在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包子铺倒不难找,顺着气味便很容易寻到了。
      照常买了七八个包子,用掉了块米粒大的银锭。

      走到巷口。我听到里头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便知是前些时候在街上撞到的那几个乞儿了。虽说他们先前是要顺我的钱袋,但也只是生计所迫,本性还是不坏的,我思来想去,觉得相逢是缘,今日便买了些包子送给他们。

      几个孩子很快从里头冒了出来,急哇哇地拿走了我手中的包子,连谢谢都没说。
      我在想我可能还不如买包子喂狗。

      我在那最年长的一个娃娃面前蹲了下来,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吃了我的东西,难道不该同我说些甚么?”

      小男孩努力咽下嘴里的包子,有板有眼地问我:“你要知道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的,你会告诉我么?”

      小男孩说:“我知道你是药王谷席青的徒弟。”

      他会说这句话,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分明易了容,也没哪处瞧着像药王谷的地方,怎的他一下子便看出来了?

      我尚未想明白其中缘由,又听得这小孩说:“有个背着琴的人来过,好像是要寻你师父。”
      他又认真地想了想,问我:“你们是有甚么仇怨吗?他还问过我们几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眼睛上蒙黑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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