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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百一十 ...

  •   我师父恰好出了房间去寻店小二烧洗澡水,屋中只有我一人。北月来的这两个刺客兴许是觉得我看起来不像有武功的人,故而没有一起出手,只上了一个人使剑刺我。
      他们大概不是北月内门弟子,不然也不会整日无事在外找说北月坏话的人麻烦。且他们虽用的也是北月剑法,但相比于季无道几乎登峰造极的境界,他们的武功只浮于表面,破绽颇多。

      我要接住他们的剑,平心而论不是难事。
      毕竟无道弟弟将北月剑法每一个破招的方法都教给我了。

      这二人对我接住了剑很是讶异,愣了片刻才重新出剑劈我。我二指之间已暗搓搓地夹上银针,待他们一飞近,就使力将其飞出。

      先出手的那人倒下后,后来的人立即翻身避开了我的银针。他站着打量了我好一会,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是瞎子?”

      我说:“是瞎子。”

      听着不远处的刺客暂且没有出手的意思,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他:“我并未得罪过二位,为何非要下此死手?”

      刺客说:“你得罪了。”

      我心道不就一句话的事,他们要总觉得这就是得罪,天下人不都会得罪他们?
      我又问他:“你们这般做,难道是你们主子授意的?”
      兴许是我刚刚接住那一剑的动作太过利索,这北月来的刺客以为我真是甚么武艺高强的瞎子,顾忌得很,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听我说话。

      他过了半晌,才不情不愿道:“不是。”
      须臾后,他又接着说:“你杀了我门的弟子,往后怕就不会好过了。”

      他倒是不提他们想杀我灭口的事。

      我说:“我没杀他,不过是让他昏过去了而已。”
      我本就没想着杀他们,过会我师父就上来了,只需我稍稍拖延一下时间便好。
      手上沾血,确实是件让人难受的事。

      北月刺客听我说罢,又是过了一会才犹犹豫豫道:“那……”
      我其实明白他要说甚么,江湖有句老话: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既然他们打不过我,我又未起杀心,那他们还是有保命的余地的。
      所以只要他肯腼着脸求我,我也是有几分可能让他们走的。

      但这小兄弟太要面子,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硬是拖到我师父上来一巴掌把他也拍晕了过去。

      我师父顺带往另一位已经晕过去的小伙子头上也来了一掌后,才闲情雅致地打量起这二人的模样。
      我还未把他们是北月弟子的事说出来,我师父就先一步开口道:“为师便知北月弟子不允外人对自己门派说三道四,动不动就下毒偷袭……不过北月还收中原人做弟子?前所未闻。”

      我心道这有甚么想不明白的,北月若想在中原扎根,还得要有充足的人手,即招揽足够多的弟子。西戎本就为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就是所有少年子弟都来做北月门下弟子,对想要壮大自己的北月门也是远远不够的。

      “出手便不得北月要领,只学了个皮毛。”我师父又道,“就算是北月弟子,也只能是外门罢。”

      “您是说北月肯收中原人为门下弟子,但其实并不信任他们?”我问。
      “北月向来对中原人没有好感,更谈不上信任了。”我师父说,“季无道此人……”
      我师父尚未说完,我便出声打断他道:“他是个好孩子。”

      我不想我师父说无道弟弟什么不好的话。

      我师父说:“他确实与北月那些人不同。”

      我说:“他对中原人并无恶感。”
      假若他不喜欢中原人,又怎会与我和晓知白亲近呢?

      我师父说:“可人总会变的。”

      我睁开眼看向我师父,将双手紧紧握成拳,过了须臾才慢慢松开。我心知我师父所说自有道理,但他不像我与无道弟弟朝夕相处过,不会比我更了解无道。

      “人若将自己当成剑,”我师父说,“就必须割舍下七情六欲。季无道就算是向善的人,但他在北月再待个几十年……往后之事,谁能说清呢?”

      我说:“那我就把他从北月带出来。”

      我师父哈哈大笑,说:“他恐怕不会跟你走。”

      我不知我的话哪里可笑,听我师父这样说,心下难免有些生他的闷气,道:“您就等着看罢,我武功再高些,我就去找他。他当初说过愿意留在药王谷,也一定是愿意跟我走的。”

      我师父说:“你想的话,去试试就是。”
      他说罢,取出银针在地上昏着的刺客身上扎了几下,良久后,才轻轻叹了声,说:“这哪是长久之计,害人害己,真是没意思。”

      他说的是自己还是季无道?
      我听不明白。

      倘若江湖传言是真的,我师父将奇毒赠给无道弟弟……而这毒是北月用来害中原普通百姓的,那我师父做的是什么事?而无道弟弟接过那个木盒时,又是在想甚么?
      我不愿我师父是为虎作伥的恶人,但他做事只凭当时心意,把毒给北月也是正常之举。

      “季无道要的其实并非是毒,但也所差无几。”我师父说,“你若是想问为师为何明知这会害死许多无辜的人,却还是将那物给了他……”

      我说:“我相信您心里是有数的。”
      我从来不会强求别人给我一个做事的理由。

      他方要说甚么,门外忽的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将洗澡水放进来后,小伙子尽职尽责,帮我们把那两个刺客拖出去扔到了小巷里,什么也不问,大约真是习以为常了。

      待屋里干净后,我师父才重新开口道:“因为为师想要天下大乱。”

      我:“……”
      我:“您再说一次?”

      我师父说:“北月拿了东西,自然就会在中原闹事。如今各个势力犬牙交错,倘若他们互相争起来,于我药王谷未必不是好事。”他说到此处,忽然轻轻地笑了笑,说:“天下大乱时,他们想对我们二人赶尽杀绝,就是件难事了。”

      他的笑声听着与平日完全不同。

      窗外是沙沙的雨声,街市人声恍若隔世般夹在雨丝中飘来。我眼前模模糊糊地亮了起来,屋中烛光昏黄,在这幽幽的光亮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衣的青年。
      他还是戴着先前的银面具,面具后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师父。

      他身量相比于我确是高大许多,这样直直地站在屋里,就像一块不动声色的玄石。
      他的眼睛黑而亮,像是十来岁少年的清澈双眸。
      可是在这清澈之后,藏着我不能看透的隐痛。

      我无言地与他面对面站了会,才从这静寂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您做的都是什么混事。”

      我师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怔怔道:“我做的是混事?”
      我说:“拿天下人的性命来换我们的生路,难道不是混事?”
      我向来不质疑我师父所作所为,但今日我忽然恍然过来,他行事的理由有时实在是荒谬,完全是少年的莽撞性子。且在谷中也无人指出他哪里有错,要他自己反省实在是不可能之事。

      “难不成要等天下人对药王谷群起而攻之?”我师父说,“单凭一张嘴,能同他们解释清甚么?你同为师走就是,别再说什么为师做的是混事了。”

      “您从前不肯教我武功,难道不是因为您以为您能护着我一辈子?”我想清楚很多事,便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可是我不能一直在药王谷,您也不能一直在我身旁护我……”
      我师父说:“往后便可以了。”
      我说:“因为我是个瞎子,所以您觉得我在谷中那般活着就好了?”

      他又将双眼睁大了些,像是听不明白我在说甚么。

      窗外的雨声渐大,凉意透过窗纸传了进来。

      我师父许久后,才说:“你是这样想的么?”
      我说:“您是想为我好,我明白;我也想为您好,所以我才说您做的是混事。”
      我师父说:“为师从不在意你是不是瞎子。”

      “我在意。”我说,“我是瞎子,所以我得学武功自保,我要比常人更厉害,才能在江湖站稳脚跟。”

      我师父突然又笑了,说:“你说的是。”
      半刻后,他接着说:“除了你师祖,还没有人会说我做的是混事……若不是我做的混事,他也不会死了罢。”

      我想他提到师祖,一定又是难过了,还是安慰他道:“人总会做混事的。已经过去的事,后悔也没什么用。”

      我师父听完我的话,突然将话头一转,道:“你在谷中问过为师,为何岑玉比你强上许多,为师却更愿意让你来接手药王谷……”

      我说:“因为岑师兄另有抱负,不会留在药王谷。”

      我师父摇摇头,笑道:“那不过是很小的一个缘由。”
      他走近我,抬手在我心口处轻轻一点,说:“因为你心中有真正的明月,能够照耀苍生。”

      这回是我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仰头看他。
      他眼中映着烛灯的光,好像燃着生生不息的火。

      凄凄雨声中,他对我说:“眼盲又如何,你能看见的东西……比常人更多。”

      他温热的大掌覆上我的双眼。

      窗外有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黄莺,啾啾婉转地叫着。

      我听见他说:“最后让为师做一次混事罢。九州天下乱,谷中药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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