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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百零三 ...

  •   我明知该走,却觉得身躯像是在酸醋中泡过一番,瘫软无力,渐渐地连抬手都觉得辛苦。

      她说徐前辈走了……
      真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但即便我因得知此事而心里难受,也不该到连身体都动不了的地步。
      我心中一凛,忽然想起甚么事,凭着最后一点力气给自己略一把脉,愕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中了一味能封人经脉的毒。

      这毒估摸是下在我方才吃的甚么东西上的。下毒之人似乎并不打算在此时置我于死地,不过是要我不能动弹,使不出武功。
      我身为神医弟子,还能被人用毒暗算,实在是丢脸。

      因我先前都是以死者之状况判断对方所中之毒,再多也只是根据我师父的理论凭着气味去分辨,所以这吃食中的无味的毒对我来讲是很难辨出来的。
      我顿觉自己警惕心差,宴席上的东西我应当一口都不吃才对。

      吕姑娘见我神色不对,颤着声音问我:“卫公子,你还好吗?”

      我说:“也许不是很好。”

      她想来扶我。

      “姑娘不必管我,此人若是想要我死,便不会下这种药。”我说,“你先回馆中等姜前辈回来,若是我跟姑娘一起走,恐怕会拖累姑娘。”

      吕姑娘抬手轻轻地揪住了我的衣袖,道:“我说要带你走,就会带你走。”
      她默了片刻,很用力地说:“他们是要害你,也是要害我红香馆,若是我将你留在此,你要是……卫公子,你不要陷我于不信不义的境地。”

      她不等我说话,揪着我衣袖的手忽的扯住了我的胳膊,眨眼之间,她就带我从那个屋顶破洞飞了出去。
      我不晓得她是怎样用一只手就把我整个人拉了起来,兴许真像晓知白说的那样,红香馆的姑娘,都是身怀绝技的。

      我想说女侠好功夫,但想想时候不对,还是噤了声,让吕姑娘带着我这块木头飞。

      她跳过了几个屋顶,拉着我的力度略略地松了些,说:“陆九的马车在外头候着,就要出去……”
      此话尚未说完,我肩头忽的蒙上一阵腥热。

      这腥热之中,还混着姑娘淡淡的胭脂香。
      吕姑娘的手彻底松开了我的胳膊。我瞧不见情况,想出声问问她现在如何,便觉胸前一阵推力,将我推到了瓦片平处。
      紧跟着便是訇的重物落地声,再没有吕姑娘的声音了。我觉得眼前的暗色仿佛在晃动,听到底下的喧哗声,我才晓得那一点点的晃动,原来是来人手上的火光。

      我凭着最后一点气力稳在了屋檐边,心想我一个半瞎子出了谷,果真就是个废人了。我知吕姑娘多半是中了暗算,她落下去凶多吉少……可我连唤她的声音都发不出了,这底下追来的人,就是没有武功,也能将我五花大绑回去。

      “卫小美人,得罪了。”

      我将眼皮阖上的后一刻,忽的有人从底下飞身上来,抬手要点我的穴。
      我一咬牙,勉强抬袖,想将袖中毒粉一齐送给此人。

      他似乎早便得知我袖中有毒,轻笑了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说:“卫美人还有后招么?”
      抓我手腕的人说话的语调我听着有些耳熟,昏沉间又记不太得是谁。

      他见我不言语,便又笑道:“原来卫美人不记得我了……不过也没甚关系。你袖中三味毒,对我皆是无用的。”

      我听他这一番话下来,总算模模糊糊记了起来。
      叫我做卫美人的,恐怕也只有前些个月上山与我打了那么一架的那位公子了。

      他那时说的果真都是些骗人的说辞,与我比试那一番,原来是在试探我的武功。他点到即止,多半是察觉出我被逼到极致时也只有撒毒这一招……

      “席青下毒杀我赵府之人,我等要找他算笔账,”那公子笑着抬指在我身上略点了几下,确定我真的动弹不得后,才接着说,“你是他徒弟,总该跟着一起去看看的。”

      我说不出话。
      事实上我觉得跟面前这人说话也没甚意思。

      我师父分明是在救赵前辈,怎的到他口中就成了我师父要下毒杀赵府之人?

      “你模样生得让我喜欢,”他说,“倘若你肯笑一笑,我就让你与你师父回药王谷,如何?”

      夜风甚凉,吹得我的脸冰得发僵。

      我从喉间将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道:“你们……想将药王谷逼到死路么?我药王谷甚么都没有,值得你们这般算计?”
      那公子默了会声,又低低地笑了几声,说:“你想问我们有甚么仇怨?”
      我说:“我们从前没有仇怨,但……往后就会有了。”

      “与你这样的美人有仇怨,大约也不是坏事。”他虽是笑着说话,笑声却叫人背后发凉。我隐约觉出他们若是想对药王谷下手,绝不会留我这个祸患下来……我师父到这个时辰还没来找我,多半是被甚么牵制住了,他武功虽高,却未必能与一群小人抗衡。

      我细算了下能来出手相助的人,但晓知白已往西走,他门派中似是有急事,恐怕也没法赶来救我;无道弟弟还有岑师兄……
      心道自己实在无用,出事时满心都想的是叫别人来救。
      还是先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何事,再想对策罢。

      我轻轻出了口气,攥紧的拳头松开间,就失去了意识。
      生死由天,命已至此……就是同我师父一起死在这,我也不怕。

      -

      灯火辉煌,堂上珠宝玉器璨璨生光,来宾却都不是华装盛服,而皆穿布衣佩兵器,似乎来此本就不是为了赴宴。
      高座上仍是先前引席青上座的名为赵直的人,他在堂中环顾一周,垂下眼睑,微微一笑,看向站在正中的一身黑衣的席青,道:“席先生,原以为您是仁义之人,我等特意为您花重金设下此宴。不想您在给赵庄主下了这等阴狠的毒……事到如今,您还有甚么想说?”

      席青抚了抚腰间挎着的长刀,面具下眼皮一翻,道:“你们想听我说甚么?如何对那位赵庄主下的毒?”

      赵直说:“那席先生便是没有要解释的了。”

      席青抬抬唇角,道:“不曾做过的事,为何要解释?你们想叫我死,何必这般麻烦,还叫来这一群看客。”

      高座上的赵直说:“我们与您无仇无怨,为何要让您死?”

      席青淡淡地抬眸看他,不做言语。
      赵直被他看得心中发悚,但转念一想这席青已是瓮中之鳖,何必怕他,便暗下朝来宾中使了个颜色。

      座中有心人得了指示,皆将背好的言辞都送到了嘴边。

      “老夫听说风水庄徐庄主在赴宴途中命丧歹人之手……但众人皆知徐庄主生前曾于席青处求医,”在座中的一位老者抚须冷声道,“这徐庄主的死因,恐怕还要等些时日才能弄明白罢。”

      席青身形一顿,将双目狠狠一闭,却是笑了出声:“原来这次是要拉风水庄一起下水了。”

      “想拉风水庄下水的,岂不是就是你?”有人在座中叫道,“你平日瞧着便不是甚么善心人,如今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平日瞧着便不是甚么善心人?
      原来真有人能将这种话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他不必回头看都知道,喊话的这人必是前些时日来寻医而被他赶下山的那些贼子中的一个。
      果真是做人讲人话,做鬼讲鬼话。

      席青闭眼,手已重新覆上刀柄,倘若再有人说一句屁话,他就在此大开杀戒。
      将姜月赠的杀人的刀用在切肉切菜上,确实不能物尽其用。

      “看来席先生……是不爱听我等讲这些事。”赵直收敛了笑意,面色一凝,抬手一挥,楼上看台围着布帘猛地被人掀开,一个被锁链锁着手脚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訇地被人推到了栏杆边。少年眼上蒙着一圈黑布,面庞白净而清俊,淡青衣下身子纤细却不羸弱,哪怕在这等狼狈时候,扶着栏杆站在上头也不失半分风骨。
      少年头垂着,似是想向下张望着谁,唇角扯动了两下,但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席青却一眼就看出来,那小崽子是在说……

      “师父”。

      他还是太放心了,吕叶烟就是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要将这崽子带出去,确实不是件易事。

      席青再一打量,发觉少年双唇发白,面色也不太对劲,似是中了甚么毒的模样……
      可他先前给这崽子泡过的药桶,分明用的是能保人一段时日百毒不侵的药方,怎的还会中阴人招数?

      他还未想清楚,又听见赵直冷言道:“今日此事不算清楚,这孩子……和席先生您,都出不了我赵府的大门了。”

      席青阖眼一笑,不理会赵直,只传声给楼上的少年,道:“小崽子,怕不怕死?”
      少年将头微微一抬,过了片刻又垂了下来,缓缓地摇了摇。
      席青道:“你师父想在此处开杀戒,你会不会怕?”
      少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直说:“就凭您一人,便能将杀了在座的诸位么?”

      席青说:“我这把刀许久不曾碰过人血,倒是有点想试试。”

      平心而论,这在座人虽多,武功却都搬不上台面,就是些比下九流还下九流的小门派人士。席青自然是心有把握,才将方才的话说出口,就这些人,还不足以将他困在此处。

      “我等自然打不过席先生,”赵直说,“只是有仁义之士听闻此事……席先生若是想走,便先过他那一关罢。”

      席青哈哈大笑起来,拔刀朗声道:“我倒想见见这‘仁义之士’是何人,叫他来行侠仗义罢!”

      他话音方落,从堂中屏风后忽的走出一群抱着琵琶的华裳姑娘,未抱琵琶的两位姑娘则抬来了一方木琴。
      分明剑拔弩张之时,这些女子却面色寻常地在堂中点了熏香,将那木琴上的轻尘扫下后,才又退到了一旁跪坐下。

      看这般阵势,席青对这“仁义之士”的身份心下已是了然。

      他只觉可笑,眼角余光瞥见被人按着肩膀贴在栏杆旁的少年,想:

      岑玉啊岑玉,你说你不愿害他,如今却来亲手置我与他于死地,岂不是可笑?

      像这般生得君子模样的人,说的话果真都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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