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河山·续》十软

4、很好

　　第二日正逢沐休，百官连同皇上都不会上朝，思及，陆望便决定趁今日进宫去向皇上问药。将军昨日虽是第一次用到皇上的药，他恐怕之后将军还会有用到的时候，如今战事在即，不知何时将军又将要离京了。故而他认为向皇上问药之事，应当尽早进行才是，便起了一个大早。

　　临近宫门的时候，陆望从身上取出一块令牌。因着是将军极为信任的人，故而皇上好像对自己也不一般，从很早的时候起，便赐了自己一块可随时进宫面圣的令牌，拿着这块令牌的时候，陆望是十分受宠若惊的，因为似这样一块极具分量的令牌，非王宫重臣不可得。而他陆望不过将军身边小小一副将而已。

　　见到令牌，守在宫门两侧的侍卫看了陆望一眼，随即收起兵器退开了去。透过宫门，可以看到里面一部分庄严的皇宫，不管是皇宫的面面宫墙也好，不管是皇宫的哪处哪地屋顶也好，不管是宫中哪块地面铺垫的大理石也好，无不向陆望展示着何为棱角分明，他想他这一生，不会再见到哪个地方会比皇宫还要庄严的了。

　　看到陆望手里的令牌，侍卫首领王融走了过来，朝陆望手里一抱拳，“大人，请随我来。”王融人高马大，虽是武将，说出来的话此刻却显得温润。他在宫中当差多年，在这宫门口从来都是只认令牌不认人。不管来者何人，凡是出入宫门口，没有手持令牌者，他从来都是冷眼以待，冷语以对。甚至曾经有一次皇上本人想要出宫，也因忘带了令牌而被他冷冷斥回过。不过但凡手执令牌者，他便会一瞬换了一副态度。别人问他，如此目中只有令牌，那若是有人盗取令牌进来宫门又如何。他答，我不管令牌怎么来，我只知道，既是手执令牌，而令牌又为真，便是必须放行之人。对此，好些人都道王融为少年轻狂，嗬，他倒也不在意。不过若说轻狂，其人也不无道理，王融的祖父乃是当朝位列三公之内的重臣，狂也当狂得。

　　陆望默默的跟在王融身后，他自然知道王融是贵族出生，这块令牌也是自皇上给他后第一次使用，不过他却没料到真就这么轻易的进来了皇宫，他想着自己不过只是一名小小的副将，怎么着也得被盘问一番吧，他想着自己以往进个城门都得被看守城门的官兵盘问好些时候才能给放行呢。

　　“步伐不稳，心不在焉，你这样，往后如何成事。”

　　冷不丁的，前头传来王融的声音。陆望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却见王融根本连头都没有回。他以为这位贵族之子会很傲气，没想到他真的很傲气，但也不同一般，仅仅是随他走了一截路，他一眼都不必看，就已然将他的整个的状态洞察。手里抱拳，认同的点点头，“大人所言甚是。”

　　“我认得你，你是在诀明将军身边当差的。”王融转过头，看陆望一眼，又重新转过去。“你这样的状态去见皇上是不行的，你可是决明身边的人。”

　　一句话，陆望不由得心头一阵诧异，他老觉得王融这句话不是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忽而觉得，这个人或许要比他的年岁还要稳重不少。他也忽而有些明白何故王融能只认令牌了。这朝前行进的一路，每一步，又如何不是一次审视呢，什么人，什么状态，什么心思，在这一条路上，尽被他打量。

　　“多谢大人提醒，陆望确不该这样的状态。”陆望手里再次抱拳，嘴里答道。

　　“不必客气。”王融淡淡回到。陆望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他觉得不要再胡思乱想，待会见到皇上一心问药就好，正这样思量着，下一瞬，忽而感知到一股危机，目光一凌，脚底一踏，飞快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的盯着王融突然朝他挥过来的刀。

　　“我就纳闷似诀明那样的人身边怎么会跟着一个庸人，方才你果真心不在焉。”

　　说完，他将刀收进了刀鞘中。

　　陆望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想，方才躲避王融劈过来的那一刀，因太过突然，故而他躲避时已用了十分的力，而王融劈向他的时候，又到底是用了几分力呢？

　　“好了，到了。你先在这里等候，我进去通禀皇上。”

　　前头又传来王融的声音，陆望停了下来，看着上方御书房三个大字，嘴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王融便从御书房里步了出来，紧接着陆望又听到一声尖利的人声，“传陆望进御书房面圣！”王融朝陆望微微一笑，陆望也朝他微微一笑，接着迈步与他擦身而过。

　　带着一丝敬畏，陆望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御书房的门槛，一眼也不敢乱望，飞快的走过去，抱拳跪在地上，嘴里恭恭敬敬，“陆望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毕，身后传来御书房的房门关上的声音。

　　“平身吧。”

　　带着威严的声音。陆望缓缓起身，已不见了方才传他进来的宫人，整个御书房安静得很，周围布局空旷之余又流露出丝丝大气。鼻翼间闻到阵阵檀香，教他心绪安定了不少。

　　“皇上，陆望今日……是向皇上问药的……”陆望说完，手里作了一揖。

　　“问药……”谪仙本是坐着的，听闻陆望的话，站了起来，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而后目光一闪，“诀明用了药瓶里的药了？她生气了？她把药摔了？”

　　三个问句，却一下子叫陆望大惊失色。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皇上，不知道此刻该道皇上是神机妙算呢，还是该道皇上可怕才好。他知道皇上同将军关系不同一般，但他不知道皇上竟已如此洞察将军之心思。

　　“是的……皇上……”

　　抹抹额头的汗，陆望也只得实诚开口。

　　谪仙愣了片刻，但很快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陆望只见他转身走到书架之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中取出来一个东西，待看得清，陆望眼里一亮，正是同将军打破的药瓶一模一样的药瓶。

　　谪仙走过去，手里的药瓶放在桌上，一脸轻松随意，“朕不怕决明摔了它，这里面的药，她想要多少朕都有。”说完，谪仙看向陆望，“好了，即是来问药的，便拿去了。”

　　“陆望跪谢皇上赐药！”

　　陆望闻言，赶紧拿过药瓶，紧紧拽在手里。跪下谢恩。

　　“嗯。退下吧。”谪仙点点头，朝陆望挥了挥手。

　　陆望起身，朝外走了几步，忽而停下，转身看向谪仙。他本是不该这般直视皇上的，但不知何故，就在此刻忽而这样做了，直直的看向那张威严隶隶的脸。

　　“皇上，用完这些药，将军之疾能根治吗？”不知哪里的勇气，陆望终是问出了这句话。也许将军自己也很想问呢，他想。

　　谪仙没想到陆望会转身回来，也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还是下意识的摇摇头，回答了他，“不能，这药治标不治本。”

　　“那么皇上有治本的药吗？”陆望目光一暗，接着又问到。

　　“你有药吗？”猛然间，耳边传过这样一句话，谪仙一怔，木然的立在原地。眼前的陆望，他看着他时这般认真的目光，他这般认真的问话，无不同某个人的身影在此刻重合在了一起。你有药吗？谪仙死死的盯着陆望，两手紧握，直至那道重合在他身上的身影消散。

　　松开拳头，谪仙冷冷一笑，“真是好笑，明明有药可治，你却贪心的要朕治本。”

　　“皇上恕罪！”

　　陆望心头一跳，方才太过心急，他已然忘了面前的人是一国的皇上，而他竟然在质问他。

　　“如果杀了你，诀明会对朕发脾气的。”谪仙露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否则，朕一定会立刻赐你死罪，还是凌迟那种。”

　　“皇上，陆望告退！”陆望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嘴里赶紧道，趁着脑袋还在，是非之地，他还是不宜久留的好。

　　“你认为诀明她是怎样的人？”

　　这脚下才迈开一步呢，身后又传来皇上的声音，陆望便不敢动作了，转身面对谪仙，“将军她是很好的人。”

　　“她很好吗？”谪仙定定的看着陆望，不知何故，陆望竟不能知道那眼神里的意思。皇上明明是在问他，他总觉得皇上更像是在问自己。

　　“诀明同紫金交战至今已三年有余，死在诀明手下的紫金士兵不计其数，紫金国人人视决明为恶魔。朕还知诀明待人冷漠，谁人若是招惹到诀明，诀明不惧与之相约生死一战，可他们哪里打得过诀明，最后非死即伤。朕听闻诀明治军严厉，三军中，人人畏惧于她。”

　　“皇上所言……甚是……”陆望不知皇上此话何意，又觉皇上所言极对，只得低下头，应到。

　　谪仙点点头，“诀明的确很好。”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一次死死的盯着陆望，幽幽道，“陆望，你可见过一个澄澈的魂魄。”是的幽幽，为什么用幽幽呢，因为皇上的语气幽幽到陆望觉得这其实是一个一不小心答错就会送命的送命题。明明是自己笃定的事实，皇上为何要问他呢……

　　陆望摇摇头，“皇上，虽然我读书不多，但也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哈哈哈哈哈！”谪仙嘴里一阵大笑，朝陆望挥挥手，“好了，你退下吧！”

　　“是，皇上。”陆望这才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合上殿门，一颗心才落了地。

　　“你可曾见过一个澄澈的魂魄？”空空的御书房内，谪仙随意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嘴里轻声问道，空空的屋子，极低沉的声音，他问着自己。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一只手无力的搭在椅背上，自言自语，“是的，她很好。”

　　烛光微微的闪动，半明不暗。谪仙用力的捏了捏手中的玉扳指：

　　“她本可以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