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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越陷越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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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的修炼一直停滞,眼看着百年期限即将到来,我时常处于焦虑低落的状态,霍百然的出现,让我觉得苍白生命被染了颜色,不再灰白,不再黑暗。
我大量的时间消磨于对这色彩的迷恋。
白日里书生要读书,我去了几次也不肯理我,我没法子,只好黄昏时候去无忧谷,趁着天色不明,他不看书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大部分只是简单的问答,我却有种错觉,认为那是每日里最充实的片刻了。
不在无忧谷的时候,我没了之前的倦意,在山里到处闲逛,看见能吃的野味就拎到谷里,分明是顶着大太阳累断腿的苦差事,我心里倒像偷吃了蜜,没来由的甘之如饴。
本该勤加修炼的夜晚,我竟然觉得看了百年的月亮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这奇怪的感觉让我没办法静下心来,认真吐纳。
日子像流水一样,转眼就开了春。
书生的纸墨都用尽了,我悄悄出了山,买了回来。
他看到时开心地谢我。
“云朵,你能出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难为你,你帮我送信出去吧,到时会有人来救我。”
我仍不知道怎么答他,他眼里有难掩的失望,又自言自语:“我来时候,有位道士说我此行九死一生,我该信的。”
我急忙转过头去,我没法子面对他的失望,仿佛他的烦恼,他的困境,皆是我造成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换着样讨他的欢心,给他果子,给他吃食,给他华服,给他名家字画。
这谷里因他一个人的存在,渐渐有了生气。
我也像山下梳着丫髻的小姑娘们一样,将我知道的,见到的趣事都讲给他听。
有时他耐心听着,与我说上两句,有时习惯了我的聒噪,干脆不理我,忙着看他那些大块头的书,等我自己说累了,他才嗯上一声。
我乐此不疲。
我从不知道,这麓屏山上的风是甜的,白日里的太阳是暖的,天上的云是软绵绵的,小树在春天是嫩绿嫩绿的。
我眼看着无忧谷被书生改造得不成样子,原本破烂的房子被休整得朴素干净,我拿来的野味被他腌制晾干,我从山下偷来的衣衫被他巧手裁制,合身又飘逸,看得我口水直流。
我第一次对凉先生说过的那句话产生了超高的认同感。他说:
“人是万灵之王,生而为人,是上天的恩赐。”
我移了几棵喜欢的小树进谷,想着到了夏天,可以帮他遮荫,过阵子开了花,没准他还会诗意大发,写些酸文甜诗出来。
霍百然醒来看到时,果然欢喜得很,我也欢喜。
我最喜欢在他睡觉的时候默默靠在一旁看他,那时候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我装作他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只鬼。
他醒来时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
“霍百然,你看那边的夕阳,是不是很好看?”
我伸出手,指向那温暖的所在。
书生放下笔,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我惶恐收回右手,或许障眼法使得书生没发现,我却清楚看到,我的右手手腕以下,只剩惨白手骨。
我落荒而逃,只觉得夕阳的光照灼烧着我,让我的灵魂痛苦万分。
怎么会这样?
我怕极了,天劫三雷,若是如我之前那番日日勤加修炼,百年修行大约可以扛过,现在才荒废了月余,我竟连血肉都凝聚不出来,难道,时间一到,我要接受灰飞烟灭的命运吗?
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况且那人。
唉,每日里我去说话,总是如冰一样,从我不肯给他送信,便对我冷淡淡的,我吃了许多人,却看不透一个人。
当天夜晚,我慢腾腾走到无忧谷,准备结束这段不该存在的关系。
没想到,他还没睡。
月牙的光照在刚发芽的树枝上,把白日里好看的嫩绿照成了阴森的墨色。
“你怎么还没睡?”
我一见到他,忍不住地翘起嘴角。
他仍旧不善言辞,一个“嗯”字打发了我。
我笑嘻嘻地贴过去,问他:
“是不是想我想得睡不着?”
他没回答,我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好闻到鼻子发酸。
终将结束了。
我不忍心杀他,只能任他自生自灭。今夜,便是最后的相处时光了吧。
我空荡荡的眼骨觉得有些湿润,我转移了话题。
“你是不是气我不给你送信?”
“不是。”
“那你是不喜欢我送的果子?”
“你送的,我都喜欢。”
我心里五味杂陈,又硬着心肠质问:
“那你为何,总是不愿理我?”
他不肯看我,指着那些书:
“我要看书的。”
“你这书呆子,书有什么好看?就算你把天下的书都看尽了,又能怎么样?”
“能考状元。”
我气得够呛,你的命都不知道何时丢了,还想着考状元。
“考状元又能怎么样?”
“做官。”
“做官又能怎么样?”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的目光从我脸上划过,又避到一旁。
“做官有了俸禄,可以养你。”
。。。
我的心狠狠跳了两下。
随即我反应过来我,我没有心。一
我忍了两日,没有再去。
我很怕。他不理我时,我恼他的无情,也懊悔自己的荒废。他说出要养我那样的话,我又怕的要命。怕他知道我是鬼,怕我终是要辜负他的情意。
我每日里胡思乱想着,麓屏山来了客人。
一只漂亮的百灵飞来,落在我睡觉的树上,我眼皮都没抬,问她:
“你不在凉先生那里修炼,又跑出来做什么?”
浮白的声音透着兴奋和欢喜,喊我的名字:“霁姐,你看我,你快看看我。”
我受不住她磨,睁眼一看,树前竟然站了一个俏生生的白衣少女。
“你?小白?”
浮白这次完完整整地化了人形,还很漂亮。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如含秋水,柳叶细眉入鬓,鼻挺唇红,娇俏俏的,美极了。
听到我问,她用力点了点头,还转了一圈,让我细细打量。
我也开心,笑着问她:“不错不错,是他帮你画的皮?”
浮白的脸上泛了红晕:“先生极好的。这下好了,到时渡劫,我俩可以互相帮衬。”
我不由暗了眸色,将右手藏在袖中,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真该好好贺一贺。你不在他那里显摆,来麓屏山做什么?”
她露出刚想起来什么的神情,又担忧地问我:
“山上的生灵似乎少了些?霁姐,我看看你的手。”
我拗不过她,被她捉住了右手。
啪嗒啪嗒,热气腾腾的泪珠打在我的白骨上。
我气恼万分:
“哭什么?我本就是死物,你这活物的热泪,我能受得住吗?”
浮白抬起泪眼,问我:
“为什么要杀生?”
我自嘲冷笑:“不杀生,我哪里有生气修炼?”
“月之精华,本就是你鬼族修炼的良品。再者先生已经为你圈出了无忧谷,谷内活物任你取求,为什么还要杀这山上其他的生灵?”
我做出一副残忍的样子,冷冷问她:
“有什么不同吗?我本就是鬼,杀人杀鸡杀兔子,有什么奇怪的。”
她恨我这个样子,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头骨隐隐作痛,听她继续说:
“你骗得了谁!九十九年来,你可曾伤了谁!除了谷内将死的活物,对了,连先生给你留的冰湖角落,你都故作不知,放了那些鱼!如今倒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仍是嘴硬:
“我杀人无数,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她举起我的右手,小臂处也隐隐露出白色,她迫使我看着自己的白骨,恨道: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俘获无忧谷的生气,所有的天谴都报在先生身上,现在你擅自杀生,天谴已经来了,你的劫数也会提前!”
“你我姐妹百年,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毁了。”
说着她轻启朱唇,一颗赤红内丹飘了出来。
我阻拦不及。
转眼血肉长了出来。我苦笑道:
“何必呢?”
她不再解释,问我:
“我不管你为何杀生,索性我还能帮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我在你这里住下,陪你一同修炼。”
我惊讶:“你不回先生处吗?”
她咬咬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对我道:
“先生让我来看看你。你的那棵树,开了花。”
我愣住,缓缓问:
“什么花?”
“一株黑色的桃花。”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没了浮白的影子,顿时心里慌得很,脚步不停,向无忧谷而去。
三日没来,一切都没有变化,十分熟悉。
“小白,你在这里吗?”
只有风声。
“霍百然,霍百然?”
恐惧攫住了我的心,那木屋里一尘不染,却没了人影,谷内无人,他又走不出去,能在哪里?
“小白,不要。。。”
我呢喃。
我是一具白骨而已,想哭都没有眼泪。
我颓然坐在地上,接受不了这突然而至的现实。
我该恨吗?恨浮白吗?恨自己吗?恨霍百然吗?
我无力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这。”
这声音犹如天籁,我日日听,夜夜梦,自然知道是他。
我转过头,看见霍百然好好的站在那里。
刚刚的一瞬,我以为彻底失去了他,现在他的出现,像一片沙漠突然开满了鲜花。
“百然。。。你。。。我。。。你没事就好。”
我扑在他的身上,却觉得哪里不对。
味道。没有好闻的味道。
我没有来得及化为云朵的样子,霍百然应当认不出我的本来面目。
我后退两步,看着霍百然逐渐缩小,变成了浮白。
“小白。。。你。。。”
“霁姐,我们回去说。”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看着我的眼睛像要射出利刃来。
我急急问她:
“他呢?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我语塞,浮白学着白天我的口气:
“我本就是妖精,杀个人,算什么事?”
我瞪大了双眼,她问我:
“你会不会杀了我,给他报仇?”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小白。
我木然摇摇头,理了理思绪,笑着道:
“不会,我会谢你,救了我。”
她似乎很惊喜我的回答,抱住我的肩膀,一同走出了谷内。
罢了,一场梦而已。他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我又何必越陷越深,现今浮白帮我做了了断,我应该庆幸才对。
我一直对自己重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浑身的骨骼在自我催眠下逐渐冷静下来,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浮白告诉我:
“霁姐,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爱上他。我没杀他,留着给你补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