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不问归期 ...
-
他……没死?
我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满脸的落寞之色。浮白疑惑,小心翼翼问我:
“霁姐,你还好?”
我看着她,想起她说凉先生为我背负了九十九年的天谴,想起她用内丹为我重塑血肉,想起自己每夜的吞吐修行,嗓子眼的话便不肯吐露出来。
浮白抬头看了看月色,推我一把道:
“别负了这月华,快去吧。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
等我如行尸般归来时,初升的太阳正挥洒着金黄,我被光线晃了眼,伸手去挡,浮白笑着拉我,指着无忧谷方向道:
“你没想到吧?昨天我把那书生扔进冰湖里,眼看你四处找不到,我都觉得自己聪明呢。”
我心疼起来,那湖里,很冷吧。
浮白劝我安心:
“放心吧,昨天半夜我已经把他捞出来了,不会浪费一个大活人的。”
我木讷跟着,浮白怕太阳晒坏了我,夜里赶着用指甲大的嫩叶帮我做了个花环,一边戴在我头上,一边笑着问:
“你还记不记得,刚修行那几年,你追着我要花环,差点把我睡觉的窝都拆了。”
我也笑,笑的难看。
我不知道是盼着见他,还是怕见他,终归是见到了。
霍百然躺在木板上,双目合着,我想起之前在雪地上等死的书生,急忙去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只是身体发烫,怕是昨夜受冷又受怕,得了风寒。
“霁姐等什么?快下手吧。”
我磕磕巴巴:“他……他病了,病气……不好。浪费了。”
浮白眉毛拧着,思考了好一会,对我道:
“我去采点药来,医好他,你再收他。”
待浮白走后,我生了火,用晒好的鱼干熬了滚烫的汤水。
他勉强喝了些,张开眼看到是我,小声道:“我没事。”
我气得发笑。自己病的严重,还在安慰我?
浮白采药回来,塞到霍百然嘴里,拉着我回去了。
“霁姐,我……”
我看到浮白吞吞吐吐的样子,问她怎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问我:
“霁姐,我想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一愣,趁着还没入夜,轻轻开口:
“他像一个人。”
浮白又变回百灵的样子,靠着树枝,歪着头看我。
“在那个书生来的第一天,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想起了生前。”
我的思绪飘远,很远很远。
“你活着的时候吗?”
“是。我刚十二岁的时候,家里给我请了个诗词先生,也是那样的打扮,我还记得他进府里相见的第一天,天刚刚下过雨,湛蓝湛蓝的,一朵云彩就在他的头顶,他笑着对我说”
“姑娘有礼。小生李清安。”
“他教了我三年,朝夕相伴,我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和他度过的。如果我不是死在麓屏山上,应该会嫁了他,生好多孩子。”
浮白认真听我说话,我很少说起我活着时候的事,过去太久了,我记得也不真切。
“可是无忧谷里来了那么多书生,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想了想。
“眼睛。他们的眼睛很像。说话也像。见面的第一天,霍百然说了相似的话。李清安也是个安静的人,常常陪着我一天,一直在听我说话。性子也像,他总是很淡泊,我被小事困扰时,他会笑着说我傻,告诉我,没什么要紧。”
我顿了顿,想起这一个多月来的无忧谷,补充道:
“这书生也是。”
浮白似懂非懂,等到月亮出来了,又催着我去修行。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行程很规律:黄昏时去看看书生的情况,晚上加紧修炼。
我既贪恋照顾他时的亲密时光,又怕他治的太快,浮白会催我杀他。
夜晚的风格外舒适,浮白撑着睡意在我旁边陪着我,我静下心来,潜心感受着天地精华。体内的力量随着月华的补充不断增长,下意识的,我对浮白感叹到:
“果然啊,努力就有收获。”
一句话说完,无边无际的酸楚将我淹没。我抱着浮白,胸口闷痛。
“怎么了,霁姐你别吓我。”
我不肯抬起头,她吓得不敢动,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问我:
“霁姐,你哭了吗?”
笑话,我怎么会哭?我是白骨啊!我没眼泪的。
我哽咽道:“小白,我……难受。”
她默然。
“小白,这句话,是谷里的书生常说的。我想起他,很难受。”
“霁姐,你的李先生,已经死了许久了。这个书生,命里注定要死在这里。你清醒些。”
我抬起头,问她:
“你清醒吗?若是有人不许你喜欢凉先生,你会做到吗?”
她慌慌张张四处观望,像是怕别人听到一样,我又好笑又心疼:
“你怕什么。”
她看着我,对我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还有机会。只要我得了道,自然可以和他长长久久。你呢?你已经死了,只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你变不回人,你们没有未来。”
“我从没想过要一个未来。他就是我的一个寄托,他让我想起,我还是个人时的样子。那时我还是个活生生的少女,会笑会跳,眼里有真情,心里有希望,而不是现在这样,暗无天日。”
“你会成为鬼仙的。”
我狠狠摇头:
“我不会的。我恨这个世界。我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恨不得立时灰飞烟灭。可是我怕痛,我不敢。我既不想这样浑浑噩噩的修行,也不想成为什么鬼仙。”
她没见过我这个样子。殊不知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
“霁姐,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是人,你是鬼。鬼是注定要吃人的。”
“你怕我吃了他吗?”
她气得跺脚:
“我恨不得你吃了他!他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担心你。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了?那书生白天还坐起看了书,跟没事人一样,你却伤心的要死要活,患得患失,折磨自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看着无忧谷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许期待:
“我不想怎样。他想要的,我给不了。我也不想自他身上索取什么。我只想把我的所有都给他,我不需要他有回应。他只要活着,在那里,就够了。”
浮白道:
“我懂这种心情。”
我点点头,多少夜里,浮白在角落里暗自掉泪,小女孩的心思像水晶一样,通透得很。
“霁姐,你真的能分清,喜欢和寄托吗?”
我分不清。
“霁姐,我不忍看你这么痛苦。我见过你行尸走肉般的样子,也看到你在无忧谷里,脸上的笑容。虽然我真的很不想看到你们在一起。”
“我看到你偷偷去照顾他,也看到你魂不守舍,暗自神伤。或许我该纵了你,起码你们现在,可以没有羁绊的共度一段时间,而我和先生,却不知道将来怎样。你还比我幸运些,霁姐,如果你能做到不耽误修行,不再为他杀生,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生得意须尽欢。等你成了鬼仙,这段小小的插曲,也不算什么了。”
我还能成为鬼仙吗?
不过这不重要。
和浮白聊得通透,我也突然清明起来,我知道了我的心。
我决定了,苍茫百年,我要任性一次。
无忧谷里,小树又伸展了不少,杂草也冒出了头,蒲公英摇摇摆摆晃着头,被风吹散在四处。
霍百然站在那里,看到我走近,问道:
“云朵,最近很忙?”
我点点头:
“霍百然,我问你,喜不喜欢我撩你?”
他满脸疑惑,我满脸期待。
等不到答案,我也不想逼他了。在这场梦里,我不需要他的首肯,我想做的,就是沉浸在这幻象里,付出我的所有。
“我忍了几天,还是忍不住……”我小声说道:“还是想撩你。”
书生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开怀,笑得真心。
我也笑了,拿过他的书来,铺在桌子上。
“以后我要黏着你了。你写字,我研墨,你看书,我看你。”
他盯着我,我终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的眼里,终于有了我,我会一直进攻,攻到你的心里去。
“云朵,你真是个贤惠的好姑娘。”
书生在吃我削好的果子时,忍不住夸我。我淡然回答:
“这是所有女人都会做的事,我只是,想做个普通女人。”
他摇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温柔。”
我叹口气,轻轻说道:
“我也不是好脾气的,只是对你,我格外温柔。”
“我也是。”
我惊讶看他,他已经避开了目光,又写字去了,好像刚刚那三个字,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一样。
这无忧谷,当真成了无忧谷。
我在这住了下来。
浮白常常蹲在树上看我们,霍百然只好奇的问过一次,我没说什么,他也不再问了。
浮白很是不解,问我好几次:
“这木头一样的男人,相处有什么乐趣?”
我笑她是个小孩子,比起油嘴滑舌来,这样的闷葫芦,是最难动心的,一旦动了心,便会安了心,是一等好男人。
每天夜里,等他对我说了晚安,我就放心出来晒月亮,修炼进行的很顺利,心情也好了很多。
霍百然除了不爱说话,会尽量抽出时间陪我。我的每句话,也会很快给出回应。
有天我看到泥土里冒出一只小花,急忙唤书生来看。书生说不出所以然,我悻悻,转过天却看到那花插在了我床头的瓶子里。
我撒娇喊他:
“今天不想动。”
他闷闷回话:
“嗯,你歇着吧,我来煮汤。”
我笑嘻嘻指着那瓶子里的花:
“歇得久了,岂不是要发霉?”
他也笑,对我道:
“怎么会?我会给你浇水,给你施肥,让你静静生长,长成最美的花。”
浮白趁着霍百然去打鱼,悄悄对我说:“这百炼钢,也被你化为绕指柔了。”
我抿着嘴笑。
霍百然不忙的时候,我对他道:“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他摇摇头。
“原来这谷有名字,叫无忧谷。”
“好听。”
我点点头:
“我看读书人常写了字挂在家里,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也写点什么挂上。”
我十分喜欢装饰这里,像家一样。
他看着我:“你说。”
我也学他的样子,翻了许久的书,终于选了四个字:不问归期。
书生重复了几次,挥毫落笔,挂在墙上。我看得满意,又想问他可知我选这四个字的含义,最终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