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有归期》千重鲤

9、第九步

　　孟遥说完就没有再继续理她们，喝了口水戴上手套又重新蹲回到刺头的车前忙活起来。

　　小姑娘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小胖给拦下了。

　　“小朋友们差不多该回去吃饭了啊，该说的都说了，就赶紧走吧，我们这儿帮不了你，别再多留了。”

　　说着走了两步到两个小姑娘跟前，本来想动手把她俩转过去的，又看在自己性别跟她们不一样，还是算了，只用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姑娘也知道再留下来也是自讨没趣，而且她们俩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的，刚才那个姐姐的态度跟表情她们也都看在眼里，一直发倔的那个姑娘现在冷静下来，也有点害怕孟遥，虽然不甘心，但还是走了。

　　小胖把两个小姑娘送走以后，回来屁都不敢多放一个，他几时见过他师父跟人说这么多话啊，对方还是俩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开口就是感情的，他自己都吓一跳。

　　这会儿只能默默给他师父打下手，心里自个儿揣测。

　　孟遥蹲了一会，没什么心情，索性还是摘了手套丢在一边，告诉小胖车就放这，她明天再弄。

　　她打开车门，上车拿了衣服就去了后头卫生间洗澡。

　　温热的水从淋浴里喷洒出来，她整个人站在水下睁着眼睛，水流很快就打湿她的全身，让她没办法一直睁着眼睛。

　　她伸手抹了一把水，闭上了眼。

　　脑海里的画面就回到了七年前。

　　高二晚自习的教室里十分安静，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发呆，乔子期今天病了没来上学，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这个时候走道对面的人却传将一张纸条放在她桌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打开了那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放学蘑菇亭见。

　　没有署名，字迹也并不好看。

　　她没有问传过来的那个人是谁给她的，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

　　看完就将纸条揉成了一团，抛向了对面角落里的垃圾桶，纸条并没有被投进去，而是撞在桶的边缘，落到了放在一边的撮箕里。

　　最后几排的人因为这个细小的动静转过头来看着她，她的眼神却一直都看着窗外，尽管感受到了左右的视线，也没有多看谁一眼。

　　高二就已经略微紧张的学习气氛，让旁人很快就忘了这件小插曲，埋着头扎进学习的怀抱中，只有孟遥，一双眼睛始终看着窗外发呆。

　　到了放学的点，她才慢吞吞站起来准备离开。

　　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被人堵住。

　　陌生的面孔站在她面前，“走吧，蘑菇亭。”

　　孟遥借着路灯看了一眼，完全不认识，没打算理她。

　　她绕过这个人才走一步，手就被人大力抓住。

　　她下意识的甩开，那人反应过来马上又抓住她的手，还叫了两个人的名字。

　　那个女生没敢叫太大声，学校里还有没走完的学生跟老师，她也怕引起骚动，到时候不好脱身。

　　在她叫了人以后，另外两个人很快就围过来，“走吧，还是你想在学校里更出名？”

　　这几个人虽然怕被老师看到，嘴巴上却也不肯吃亏。

　　孟遥嗤笑一声，“怎么，学校里风风雨雨也有你们贡献的一份力？”

　　其中一个又用力扯了她一下，“少说废话，走吧。”

　　孟遥没说话，只是扳开那个握住她手腕的人的手，倒也跟她们走了，出了校门，又走了一段，还没到蘑菇亭，路上却也没几个人了。

　　孟遥停住脚，“有什么话就在这说。”

　　三个人打量了一下四周，视线内的最后一个人也走得很远了，她们才放下心来。

　　最开始拉住她的那个女生，用手指着她，一脸倨傲的看着她，眉眼之处还带着鄙夷，语气十分恶劣。

　　“警告你离乔子期远点！听见了吗？自己要点脸吧！你也配跟他讲话？”

　　“整个一中谁不知道你跟南高的小混混上过床？别整天装清高，遗世独立装给谁看，还不是个卖弄姿色出卖.身体靠男人给你撑腰的婊.子。”

　　“我听说还不止跟一个上过啊，我们学校的不也有吗，也是，你那么穷，没了这些男人照顾你你怎么活的下去啊，你干脆别上学了，直接去做鸡多好。”

　　“你这种下贱的女的不配跟乔子期有交集，今天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再让我们看到你跟乔子期讲话你给我小心点，那就不是口头警告这么简单了。”

　　三个人轮番对她进行了一轮语言攻击，肮脏的字眼从这些自诩好学生、乖乖女的嘴里面吐出来，即恶心又讽刺。

　　孟遥整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看不出丝毫情绪，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出声也不表态。

　　她这个态度让那三个女生觉得特别窝火，几个人动手开始推她质问她，“你听到了没啊，贱东西！你聋了！”

　　不堪入耳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起，她闭了闭眼睛，突然笑了出来，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明明脸上在笑，却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戾气。

　　“他宁愿跟我讲话，跟我走得近，也不愿意理你们。”

　　“我是下贱的婊.子？那好好想想，你们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说完收起笑就要走，至于其他话，她连头也不想起。

　　那三个人一看就要拦她，却被她的眼神给吓到。

　　橘黄色昏暗的路灯之下，她看她们的那一眼，像藏着刀锋，随时都要将人割伤。

　　孟遥关掉了淋浴，擦干身上的水珠，用手抹了抹脸，她睁开眼睛，看着地板发了几秒呆。

　　这种从来都不会记起的陈年旧事，就这么被两个小姑娘勾起。

　　也太不应该了。

　　她把衣服穿好，又擦了擦头发，把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倒了两勺洗衣粉，按下启动键，记忆又随着轰鸣声开始转动起来。

　　她根本没有把那些所谓的“警告”当做一回事，依然不咸不淡地在学校里混日子。

　　但有些人可能确实是不太想让她好过。

　　学校里关于她的传闻愈演愈烈，最后到了她就是人人皆可上的“公交车”的地步。

　　学校老师不止一次找她谈过话。

　　“孟遥，学校里的传言都是真的吗？老师希望你说实话。”当时的班主任严肃的推着眼镜看着她。

　　孟遥扯了扯嘴角，讥笑着问，“老师，有证据吗？”

　　老师陷入了沉默。

　　确实没有证据，但学校里风言风语越传越开，凡事也不可能无风起浪，所以他才决定在孟遥身上找突破口。

　　“老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我希望您在找我谈话之前，能先找传出这种流言的人谈谈，不要跟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完她就自行离开了办公室，带上办公室的门之后并没有回到教室里，反而去了天台上。

　　上课铃声片刻后响起，身边的学生都匆匆下楼赶回自己的班上，只有她还在往上，轻松打开了天台的门，她站在栏杆边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

　　楼下的班级传来齐声背诵课文的声音。

　　她双手撘在栏杆上看了片刻，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烟点燃。

　　她讨厌上学。

　　可除了学校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供她打发时间。

　　和她厌恶那个家一样。

　　除了那里也没有其他容身之处了。

　　她连续抽了两根烟。

　　拂面而来的风有些冷，她没穿校服外套，也没有因为冷而移动位置。

　　像是习惯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肩膀上突然多出了一件衣服，遮挡住她暴露在外的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侧头，那个人就那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眼睛里印着她的身影。

　　她转过身来抽完最后一口，几分钟后没由来的问了他一句，“乔子期，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她第一次明知故问的点破。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风拂过他蓬松柔软的短发，吹过他的脸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耳根红透，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孟遥披着他的校服，一低头就能够闻到他身上洗衣粉残留的清香。

　　舒适又美好。

　　终究是不归她能拥有的东西，她抬起眼眸看着他问：“如果我是呢？”

　　她用手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乔子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在故意问他。

　　不过没关系，她只想听听他的回答罢了。

　　空气里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孟遥已经开始猜测他要给的答案，却在片刻后看到他唇齿微启，“你不是。”

　　简单的三个字并没有说得多用力，轻轻地，却又异常清晰，从风中飘到她的耳朵里。

　　尽管她早就已经猜到他的答案，但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像一根绒毛，扰得她心惊。

　　也差一点，就压垮了她的铁皮城。

　　孟遥朝他靠近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想亲我吗？”

　　面对她发出的邀请，乔子期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念。

　　从始至终，只有她的身影。

　　他却跨步到她跟前，轻声道：“我想抱抱你。”

　　不等她做出回答，她就被他轻轻地抱住。

　　手臂上隔着校服都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鼻子前嗅到的是和校服上一样好闻的洗衣服残香。

　　那一瞬间的风，好像绕开她吹到了别处。

　　她的耳边响着少年强健的心跳声。

　　同时她也听到了她的铁皮城。

　　轰然倒塌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