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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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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曲星君|江玉空|一饭之恩|二]
因缘流转于一场大火。
江玉空时年二十,方及弱冠。
景越辰送了江玉空一件极重的生辰贺礼,他让他成为了武曲星君。
武曲星君的位置,不像其他星君位,在景越辰安排看得顺眼的人上去时,是空着的——上一任武曲星君,由江玉空亲手击杀。
赵斋自恃年长,过分傲慢,更瞧不上年轻同僚,背地里常使绊子,后来许是在焕真宫里待腻烦了,出了几趟西疆,迷恋上了中原繁盛风物,便与那外头的人勾结上了,图谋逆反。焕真宫风平浪静,景越辰也愈发静懒得像只猫儿,赵斋只当背地里做的事无人知晓,他是真料不到,暗处有一双二十岁的眼睛在盯着他。
江玉空行如誓言,他是景越辰手里的剑,景越辰要他指哪个方向他就指哪个方向,要他杀谁他就杀谁,其余的则一概不必理会。学会猿公剑后,江玉空杀过很多人,十四娘说,那是宫主的命令,他不会多言半字,一一办得干净利落,在入主开阳殿之前,没几个人知道他,连景越辰也只是短暂传见过他两次,对语数言而已。
但景越辰是知道他的,因为十四娘说,小江那孩子委实实诚,每回归来复命,总要问上一句“皓月君安好吗?”,初初听来,自然诧异,连十四娘都轻浮戏侃道:“小江使双剑时,轻灵身法赛过姑娘家,我曾疑心他是好男风,瞧上了宫主……哎不要急着变脸,话没说完!再之后,就发现呀,小江是真心重恩重义,不信你赶他走,打死他都不会肯的。”
赵斋必须死,而赵斋死后,开阳殿需要有新主人。
景越辰喜欢自己挑人,自己相中的,用起来才格外踏实顺手,于是他挑中了江玉空,沉默寡静的年轻人,在所有星君面前是生面孔,重要是,他的短剑用得很好,要人命只在眨眼之间,力道和角度拿捏得好时,对方只能在下一刻意识到自身已经是个死人了。
譬如赵斋,挟制手无缚鸡之力的“九州医仙”白连得以逃脱,前一刻还在山门前猖狂大笑:“景越辰,从今后,天高云阔,我不必再受你差遣,如同驱使猪狗一般!”下一刻,眼前瞬影闪过,景越辰身边多了个侧身而立的劲装年轻人,紧接着,赵斋才觉喉间紧凉,他惊慌捂住脖子,清清楚楚看见了景越辰嘴角的笑意:“视人为猪狗,视己亦为猪狗——赵斋,难道我爹不曾教你,做焕真宫的人,切不可自轻自贱?”
入主开阳殿的第一天,江玉空就受了宫主训教:焕真宫之人,不可自轻自贱。
他却依然觉得,任何戒律、训条都是不打紧的,他得放在心头的是,永不背弃皓月君。
玉河中游有个寨子,叫雷公坳,依山傍水,可堪是好地方,受焕真宫庇护,但因寨子建在山坳里,寨外遍布毒草毒花,无生人能进,寨主和善也不与人结仇,所以始终太平,寨主同焕真宫有约定,若遇紧急,会放出烟花讯号,哨塔弟子必能及时发现异常。
那天的烟花讯号响在入夜后……
夜半,年轻的武曲星君赶到了雷公坳,寨中大火熊熊,第一要务是救人和扑火。
没有几个人是活着的。
垮塌的房屋内,湮灭的只是焦尸。
众人被寨中各处鲜血淋漓的尸首所震骇。
统共只救出三个人:两个襁褓中的孩子,因被爹娘保护周全,才死里逃生;一名重伤老妇,可惜她被从火场救出后没多久就断了气。
随即,大护法胤池也赶到了。
大火在山风中狂舞,死灰之地重被燎烧。
有弟子颤声询问:“护法大人,这火……还扑吗?”
胤池急道:“当然要扑!难道放任这场火把整座山烧了吗!”
抬出来的尸首里,武曲认真扫视过,他没有看到与描述中相符的、雷公坳的寨主,问清议事厅和寨主居室的方向,他抢过旁边人拎来救火的水,浑身淋透,冲进了火场。
堂堂武曲星君孤身冒险,自然是不可以的,跟着也有人打湿了衣裳,迅疾进到火场搜救,并把能背出来的尸首都往外背。
江玉空在一间火海深处的小屋里,发现了一名被围困的少女,她高声喊着“救命”,闻讯而来的其他人帮着清理了道路,武曲将少女抱出了火场。
被烟火熏燎得灰头土脸的少女,始终没松开抓紧江玉空衣裳的手。
江玉空焦急:“姑娘,你放手吧,寨主还没有找到,我们不能让他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找到了!找到了!”
一阵手忙脚乱,平地上多了几具尸首。
宫中弟子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指其中一具素服老者的尸身:“这是寨主吧?大护法快认认!”
胤池拧紧眉头:“我不曾见过寨主。”
“什么?”
“有何稀奇?雷公坳建在这种地方,出入要命,我可没来过。”
“那……只能请宫主来认一认了?”
胤池叹口气,坦言:“宫主也未必认得出,也就老宫主过世那年,这位寨主才不辞辛苦出了趟山,前去宫中拜祭了。”
似是被灭族之灾和大火吓傻了的少女,此时才缓过了神来,嚎啕着爬向已死的老者,伏泣哀哭:“阿爹!阿爹……”
所有人被少女这声“阿爹”喊懵了,连大护法胤池都愣住了。
胤池俯下身,细细看过了少女:“你意思,你是寨主的女儿?我听说过你,但我不大记得你的名字了,你……你是叫娜娜?”
“阿依娜!”她两眼泪汪汪,瑟缩望过了胤池,再望定武曲,哽咽哭道,“爹爹是为一伙贼人里应外合所害,他们抢走了寨子里的圣药……”
江玉空问:“你可记得他们的长相?”
阿依娜牙关打颤:“我……我看到他们杀人,怕得躲起来了,没有看清楚……”
胤池默了默,道:“先回去吧,从长计议。”
阿依娜见旁人来拉她,吓得立刻躲到江玉空身后。
江玉空侧过脸:“怎么了?”
阿依娜连连摇头:“那些人混进寨子,分不清……我、我不要别人,我要跟着你!”
她是害怕,怕陌生人里有害她的人。
江玉空为难:“可我腾不开空照看你。”
阿依娜还是摇头,将他胳膊拽得更紧了。
江玉空看看她被泪水和灰迹弄得脏污的脸,心下恻隐,松了口,“这些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害怕。”再又抬头吩咐,“你们带阿依娜姑娘回去,禀过皓月君,暂且安顿在我殿上,请十四娘遣侍女照料她,我随后就来。”
胤池道:“夜深了,即便宫主未睡,也先别去搅扰。”
属下敬诺。
江玉空再宽慰了阿依娜几句,劝说她随焕真宫的人先走。
阿依娜哭啼着被护送出山去了。
微微夜风中,火势逐渐被压下了,江玉空望向烟尘中低下的火焰,稍舒了口气。
雷公坳虽寨毁人亡,却不能纵容大火蔓延烧山,满寨子男女老少,与世无争,安静祥和度日,能留下完好全尸的都要为他们留下。
江玉空要跨出去扑火前,身后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武曲,她不是阿依娜。”
他惊骇,急忙回头。
胤池无奈一笑:“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大前年,阿依娜不满爹娘安排的亲事,独自偷跑下山,我遇上了她,是我送她回来的。”
江玉空睁大了双眼,他缓了缓,咀嚼了话里的几层意思:“你……你是说,你见过阿依娜?见过阿依娜的爹娘,雷公坳的寨主夫妇?”
“是。”
“那你方才不拆穿……”
“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处。”胤池袖起双手,凝视出山的路,“那姑娘奇怪,好端端为何假冒身份呢?是有苦衷,还是包藏祸心?我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江玉空额上起了细薄的汗,连手心也腻起了一层汗——还好,胤池及时阻止了让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女去见皓月君。
山风有些凉,吹进眼中涩涩。
胤池转过头,神色哀婉地盯着地上一具尸首,声音沉沉:“她,才是真正的阿依娜呢。”
江玉空顺着他的目光看,与寨主相隔一人,寂静躺在地上的,是个胸前被利器所伤,血迹染满整个衣襟的姑娘,年岁看上去,只有十六七。
死去的阿依娜,白净秀丽,小圆脸略显得娇憨,她曾经是整个雷公坳的掌上明珠,就像她出身尊贵,她生得也是那般有福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