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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武曲|一 ...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位星君啦。
    文曲和武曲,都是少年长成,一个活泼,一个静默。我也爱武曲星君的赤子之心。

  •   [武曲星君|江玉空|一饭之恩|一]

      许多年前,饥肠辘辘的褴褛少年,在春寒的雨中跌进了泥坑,他挣扎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挪到某座大户人家的后院门口,无力地蜷在狭窄的檐瓦下。
      天是灰蒙蒙的,他眼中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靠在冰冷墙壁上的时候,他恍恍惚惚地做起了一个梦,梦里是娘枯槁苍白的脸,病得没了人样的娘,艰难翕动着唇在与他交待“儿,活命!惜命!”,紧接着家里的草房就在他的眼前坍塌,娘没了,家也没了……
      他浑身一颤,悸醒过来,雨还在下,天依旧晦暗。
      人都说,梦是虚幻,可是他在梦中所见,竟皆是近日过往,真得仿佛重新经历一遭。
      正在心底空茫生死无着之际,他身后的门开了。
      濒临绝境的人,再没心思去在意尘世间的其他事了,何况他饿了数日,身上一丝力气也没了,本来借别人屋檐暂作栖身,此时是不该挡道的。
      听见门响,他下意识地用头抵紧了墙,虽然此时虚弱,但也不想因为背靠着门,在主人家开门的瞬间往后摔个四脚朝天,不是狼狈不狼狈的问题,他此时已是丧家之犬,天下没有更难堪的处境,他只是,不想摔倒,不想花力气爬起来罢了。
      门却开得小心翼翼。
      他倚着的半扇,纹丝不动。
      “喂。”
      一个声音,也是喊得小心翼翼的。
      “喂,你睡着了吗?”
      直至感知到肩膀被人拍动,他才知道是有人在和自己说话,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扭头去看喊他的人。
      漂漂亮亮的小丫头,穿着绯色的裙子,梳两个坠了红穗璎珞的髻,她面容稚嫩,瞧着似乎是七八岁的样子。小丫头拎一个木盒,见他醒了,就笑开了,搁下木盒道:“你是不是饿了?”
      他有气无力,连答话都张不开嘴,或者,他内心倦怠,压根没想理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打一眼看着行头,就知道是富贵出身的大小姐,和他这样的人,判若云泥。
      小丫头自顾自摆弄着木盒,嘟嘟囔囔道:“这本是给皓月君用的呢,哪知皓月君自早起就心绪不……不对,他当是半宿没睡了,从昨夜至今早,心绪都不佳,连荻吩咐后厨做了好几样吃的,端去给他,他看也不看。后来雨下大了些,皓月君从楼上看见你了,说你饿得快没力气了,教我把吃的都拿来给你。”
      他心间微微疑惑:“皓月君?”
      “是啊。”小丫头抬起脸,一双弯弯月牙的眼睛,两个浅浅梨涡,她侧过身,指院落里的高楼给他看,“喏,皓月君在那边。”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院墙里有柳岸池水,有亭台楼阁。临水、也是最高阔的一座楼上,有数人在相互言语,不过他不知道哪一位是小丫头口中的“皓月君”,因为那楼上,并没有人在关注后院门口的这一隅小天地。
      “谁是皓月君?”
      “哦,就是那个坐着的嘛,蓝衣裳的。”
      蓝衣裳的只有一人,遥遥远远坐在楼上,侧脸俊白年弱,瞧着是与他年岁差不了几岁的少年。但人与人,又是不一样的,他卑微如尘泥,而楼上的少年,净透似美玉,那少年分明是个极高贵的人,旁遭与他叙话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比他年岁长,说话时却都毕恭毕敬站着。
      衣衫褴褛的少年默默坐着,心里在想,那会是哪座高门里的贵公子呢?
      小丫头在摆弄的,原是一个精巧的食盒,在少年发着愣的时候,她打开食盒,从里面拎出一盅汤来,热络地拉过他的手,塞进了他的手里,催促道:“快快,还温热着,再不喝就被风吹冷啦!”
      香气扑鼻。
      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诱人的汤香,低头看,澄亮的一盅汤,七七八八的食材,他只认得其中一块是鸡肉:“鸡汤……”
      小丫头掩嘴笑,拎开食盒,不嫌脏地坐在了他旁边那一小块,没被雨水浇湿的台阶上:“这可不是鸡汤,是鸽子汤,再加了几味药材,很补的。”
      说着,不觉噘了嘴,捧脸愁眉叹气:“再补也没用,皓月君没心思喝……”
      他也是饿了多日,饿得狠了,浓郁的汤香无比诱人,他捧起汤盅,一气喝了大半,顾不得别的,埋头赶忙狼吞虎咽了起来,连汤里的药材,也囫囵嚼碎咽下了。
      小丫头像个变戏法的人,又端出了两碟糕点。
      他伸去抓糕点的手被小丫头看到,小丫头惊了一跳:“你、你手上怎么全是伤啊?谁欺负你了吗?”
      小丫头的话,有着巨大的威力,他感觉自己原本是面孤独的墙,虽然一无所有,起码尚能屹立,而在这顷刻之间,就好像已被推倒了。他抓着糕点,颤抖地往嘴里送着,泪水开始往下流,鲜甜酥软的糕点混杂着咸涩的泪,他心中在想,要是娘能吃到这样的糕点,该多好。
      爹很早就亡故了,早到关于爹的影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他根本不记得爹的长相,娘为了拉扯他长大,从他记事起就做着许多繁重的活,艰难的生活后来终于也压垮了娘,他的娘病了很久很久,他们孤儿寡母,住着一间茅草屋,风来的时候不挡风,雨来的时候不遮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赶去关门,不等转身去照看娘,房子就塌了,娘被压在屋梁下面,被他找到的时候已是气若游丝:
      “儿啊,娘不拖累你了……”
      “娘先走一步,下去和你爹团聚……”
      “儿,活命!惜命!”
      ……
      一贫如洗的家,连棺木都置办不起,风雨消歇之后,他用自己的旧衣缝制了娘的殓衣,拆了门和床板做成一口棺木,山上的土硬,刨断了铁铲,他就跪在土坑里,用双手和尖石去刨……
      十六岁的少年,明明来到这世上不久,还正是大好光阴,却像是活了几生几世,倦累得不再有任何留恋,他能看到的,唯有天地的灰暗。
      小丫头呆呆看着边拼命吃东西边不断流泪的人,小声安慰说:“别哭啊,你别哭啊,有的,还有的!”
      她再从食盒里端出了一只小莲碗装的白米粥,还是那样说:“你别哭啊,有的,都有的,定然够你吃饱……”
      云端上的人上人,与他这样卑贱的人,原本是不会有交集的。
      小丫头没等他吃完,楼上有个女人在唤着,似乎小丫头的名字是叫“青青”,女人喊了一声,小丫头就起身回去了,院门在他身畔轻声合上。
      转头望楼上,蓝衣的少年只留下了一个倏忽而逝的背影。人都散去了。
      雨过后,天晴朗。
      他摘了些皂角,去到河边,将食盒和每一个碗、碟、汤盅都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了,拎着回院子,想还给那个小丫头。开门的人凶巴巴的,许是看他一身寒酸,挺不耐烦,只说人走了。他问食盒一并物什是不是这院里的,那人发笑:“甄夫人一行,除了借住在此,不曾用过这里的一瓦一土,她家那位公子,金贵着哩!”
      当再三追问,那看门仆便恼了,用力推搡他道:“就你这样的乡巴佬,别是想来攀亲!人家是要去国都的,你去得成吗?”
      院门在他面前关得好大声。
      国都,国都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开心,知道去向就好了,那只小莲碗仿佛是青玉雕琢的呢,价值不菲,已经平白领受了一顿饱饭,他是非要物归原主才行的。
      人的两条腿,赶不上马车,他追在后头,边走边摘了好多野果,用了好些天才追上,临近国都,却忽逢意外。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帮杀手,目标只在那年岁轻轻的贵公子。
      乱象之中,贵公子将小丫头推出重围,孤身与数名杀手缠斗,小丫头被一个提刀的青年搂住,她直哭道:“无畏,帮帮皓月君!”
      青年遂将她往更外推,跃身往马车边去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混乱而血腥的场面,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扭身想走,可目光扫过了孤身而战的贵公子,扫过了提刀跃往的肃冷青年,再扫过了躲在角落里被吓哭的小丫头,他一咬牙,扔了食盒冲上去——那位“皓月君”于危难之中,使力将小丫头推出,这小丫头气派用度与对方相仿,想必是皓月君的亲妹!
      当是时,他既恐惧又混沌迷茫,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报恩。
      这恩报得很好,他胸口被一刀贯穿,护在身后的小丫头是毫发无伤。
      他眼前天旋地转,撑到所有杀手被斩杀干净,蓝衣的俊少年匆匆跑近前来,脸上沾着一线血迹:“卿卿如何?”
      有人答他:“无碍。”
      之后蓝衣的目光才落到他身上:“你怎样?”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疼,很疼,胸前的血口子按都按不住,身上愈发的冷,他想,自己可能是离死不远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蓝衣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江玉空……”
      “看到杀人不知道跑?”
      “不……不跑,想报你,一饭之恩……”
      蓝衣少年听了十分诧异,底下人拾了摔在泥土里的食盒呈上来,蓝衣微微叹气,扭头与侍立的某一人道:“今后别麻烦了,看这憨小子,为了还几只碗,硬生生追了一路,险些把命送了。”
      “是,谨听宫主吩咐。”
      ……
      一饭之恩,矢志不忘。
      他心甘情愿跟了他这么些年,从什么武功都不会,到学会猿公剑,从无名小卒,到成为焕真宫的武曲星君。
      不能忘记,是谁在最艰辛的年岁里,为你捧来一口甘泉。绝不能忘。
      景越辰带他回焕真宫的时候,在山门外郑重再问了他:“你为卿卿挡刀,我愿以千万金赠你,你当真想好了,不要这些,而要入我宫来做一名普通的弟子?”
      “想好了!”
      “不后悔?”
      “不悔!”
      被领去跟从师傅习艺前,他回头再看了景越辰,对他说了一些毕生最澎湃的话:“皓月君,我必定学成出关,此后一生,做你手里的刀,更会为你挡刀!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景越辰失笑,权当这是少年人一时头脑发热的傻话罢了。
      然而,谁又知晓呢?往后焕真宫的武曲星君,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闷不作声的人,的确践行着少年时的承诺,永远不背叛恩主。
      多年以后,江玉空从外归来,踽踽行于荒草岸,他从草坡上下来,挽袖在岸边掬水洗去面上风尘。
      一块石子投在他面前,溅起响亮的水花。
      不算宽阔的溪流,司空卿卿在对岸,她已出落成了大姑娘,明丽好似春天的海棠花。司空卿卿支着左腿,踩在对岸一半淹在水中的石上,勾着嘴角笑意深深:“你不是十分喜欢安思思?怎么又舍得让人杀了她?”
      他的手陡然停在半空,掬在掌心里的水扑泠泠落回了溪中。
      “得不到就杀死,这是谁教你的道理,江玉空?”
      果然,当他归来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素无避忌,焕真宫上下,当皆知此事由武曲星君授意。
      江玉空低着头,溪面上倒映着他那张被水打湿的脸,有水滴从他的脸上坠落。
      这条溪,水真凉呵。
      安思思……
      他嘴角泛起苦涩却又释然的笑意,喃喃自语道:“纵有不舍,然你难逃今日之劫。思思,这是我为你,流的最后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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