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63、豆蔻华年（六十二）

　　那边的宗明旌和苏琦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的划到岸边，在岸边几人的帮助下极其困难的下了船，也幸好那处有几块用来拴渔网的木桩，不然这船都不知道拴在哪。

　　为今日这打鱼，夏伯一早开了洪口，这会都未关上，水位早已下了一大截下去，洪口处的水虽比其他处浅，但淤泥也比其他地方厚一些。

　　此时岸边早已经露出一尺宽的一片淤泥地了，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这会正在里面捡一些小条子鱼玩。

　　除了些半大不大的孩子，还有那么一两个违和之人，阿栾同苏琦宗明旌几人，阿栾就是纯粹想下去玩，宗明旌是闲岸边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他瞧不仔细，想下去抵近申虎他们在网边上瞧瞧，苏琦就是单纯的闲不住。

　　他们都是十几岁的人了，哪里比得了那些六七岁孩子身材娇小，行动轻盈，又不是在乡下长大，几步下去便已经两脚陷进淤泥寸步难行了。

　　待苏耦同苏正走近之后，便瞧见三人赤脚陷入淤泥里，每走一步都极其困难，滑稽到不行的样子。

　　岸上也已有人被他们吸引，不敢多说什么但也克制不住的指指点点，一直守在放洪处的孔嬷嬷被众人议论纷纷的样子招了过去。

　　一瞧见他们几人这样，顿时吓了一跳，张口就急切的唤他们上来，其余两人还未说什么，就宗明旌一口接住，意气风发的张口回道；“嬷嬷不必担心，这小小淤泥能耐我如何……”

　　“啪嗒！”一声。

　　谁知他话都未说完，正在拔左脚的手力度没使对，劲一上来，本就有些不稳、打颤的身子便没稳住，两晃两晃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顷刻间，他整个手臂连同手肘，腰上，腿上全沾上的泥……

　　“哈哈哈，爹，你快看，这哥哥摔了个狗吃屎，我没有摔哎比他厉害，哈哈哈哈！”还不等旁人反应，几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孩子，绑了两个小辫，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虎头虎脑有些黑也有些瘦，若不是头上的小辫，恐分不出来男孩女孩，捂着嘴，眼睛笑成了星星，嘻嘻哈哈的喊叫着。

　　其余的几个孩子，稍大些的都抿唇憋笑，一两个顽皮的都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着。

　　这般动静，一众人都被吸引了过去，除了响起的那一道大声带着训斥小女孩的妇人声，其他都是一片嘈杂，听不清，但大多数都在憋着笑。

　　“明旌，你这是在拜早年礼吗？”苏正刚同苏耦穿过围着的人群走至最里面，便瞧着宗明旌匍匐在淤泥里，靠手肘撑着，左移两下右移两下，像个蠕虫一样挣扎着，一下便笑出了声。

　　宗明旌本就因为那小毛头孩子的话，羞得有些恼怒了，这突兀的又听见苏正这番调侃十足的话，顿时就没好气了，一边挣扎着身子抬头望去，一边张口，急赤白脸的怒道：“苏正，你少瞧不起人……”

　　可刚抬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苏正一旁的少女，举止规矩，端庄秀丽，简直是一模范贵女。

　　他顿时心头一凉，升起的混不吝劲头，瞬间就萎靡了，到嘴边的话也一秒就隐匿了下来。

　　但恍惚间他还是看见了她捂嘴轻笑，眼底满是笑意揶揄，就这么一瞬间，宗明旌的脸色腾的一下就变得通红，整个人紧张又透着羞怯，满脸不好意思、尴尬，紧紧的抿了抿唇，努力的想要支撑起来。

　　想着一定要昂首挺胸的站起来，不能在苏耦面前失了面子，这般想着，越发的挣扎起来，左动一下右动一下，上下其手，左扭右扭的。

　　孔嬷嬷回归神来，慌忙的指挥着：“阿珍小子，你笑什么笑，还不下去将大公子扶起来，陈家那个，快下去，你们几个都下去，将他们拉上来。

　　宗明旌正暗暗使着劲，一听这话，胸腔里顶着的一股气差点垮了下来，一面慌忙也不知道在朝着谁挥手，一面高声制止道：“不用，嬷嬷，我自己可以！”

　　可也不知是不是人越着急，这事情就越不行，半天都挪不动一下，前脚扯出后脚又被黏住，后脚刚刚可以活动，前脚又隐约有再次陷入的危机。

　　后边的苏琦，倒是想上前去帮他，可显然也是自顾不暇，几乎也是走一步，要扯三次脚的节奏。

　　许是瞧着宗明旌实在太囧，太尴尬，苏耦收了收情绪，轻声道了句：“大公子，你这样护着双手，怕是给三炷香也站不起来，光靠手肘，在这样淤泥厚重的泥塘里哪里能支撑起身子。”

　　说实在的，宗明旌的扮相委实有些搞笑，眼下他已经算是整个人都爬在这泥塘里了，几个挣扎蠕动，他现如今除了双掌和背部以及脸还未沾上淤泥，其余的地方已经没有一处干净之地了，就连脖颈处似乎也是他捋鬓角头发的时候沾上了些泥。

　　也不知是和缘故，别的旁人都知道用手来作支撑点更方便快捷些，他却想靠手肘在这烂泥中爬起来，实在是徒费些功夫。

　　宗明旌恍惚中听见她声音，一怔，眼神微有些躲闪，暗暗吐了一口浊气。

　　听着她的话又想着自己方才的囧样，思量一二，最后还是咬咬牙，听了她的话，将手放进淤泥中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这时苏琦也是非常艰难的一步步的走到他身后几步远，一边支撑着自己，一边咋咋咧咧的唤着：“宗大哥，要我拉你吗？”

　　只见宗明旌爬着，靠手撑着，一屈膝跪一弯腰，像虾一样弓起身子，闷声回了一句：“不用！”

　　也就话音一起一落的时间，宗明旌前后上下都在使劲，一个顺力，便直起了身子，微微抖了几下就站稳了。

　　站直之后，朝着苏耦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眼眸垂了垂，没说话。

　　随后转身，眼神一敛，下颚微抬，颇有些得意冲着方才那个嘲笑他，黑黝黝的小女孩，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屁孩！”

　　也是后来，苏耦才知道，这宗明旌当日不将手放进泥里，还真是有缘故的。

　　大约从前年开始，他一到夏日手上便开始长一些细小的水泡，很痒有时还有些红肿和刺痛，瞧了大夫甚至连太医都看了，都说是常见的湿毒。

　　宗明旌是个出汗体质，又是练武之人，这个避免不了，法子倒也是用了不少，愣是没有用，稍稍热一热，出些汗，照样还是要出来。

　　去年随国公去飞鹰军，军医世代都是医家又在军中生活，是个见惯各类稀奇古怪病症之人，一听他有这毛病，便给他出了个注意，让他在凛冬之际，去寻些沟边，水边又脏又黑又臭的烂泥，将手伸进去泡个一个时辰，来年便不会在长了。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便信了三分，那年一到冬季，便让阿牛去找了一些，阿牛也是个实在的，找了一大筐黑臭黑臭的烂淤泥，里面还有些不明东西，什么要动不动的蛆虫、飞蛾等等，宗明旌当时是强忍着呕吐，硬生生的熬了一个时辰，一没喝水，二没吃饭。

　　法子倒是有用，只是过后宗明旌就落下了个毛病，手绝对不能碰那种粘稠黑臭的泥，不然定有反应，浑身不来劲。

　　宗明旌同苏琦刚上岸，孔嬷嬷冲一旁正兴奋不已的夏伯两夫妻说了一声，便一拉二拽将两人拖走。

　　苏耦同苏正两人看了片刻，待申虎几人将网中不适贩卖还可以在喂养喂养的鱼放回池塘，将各类鱼分类好装入框子。

　　一众围着的环溪村众人早已等不住了，顷刻之间就围上去挑选自家想要的，瞧着也没什么新鲜之事，苏耦唤了一声阿栾，交代了几句，两人便也往回走。

　　回院之后，一会儿听见孔嬷嬷大喊着人烧水，一会儿又听见众人四处差人去寻阿牛，苏耦半依在靠椅上，思绪回转，脑袋里闪过宗明旌方才的样子，默了片刻，微微抿唇一声轻笑，摇了摇头，莫名的念了一句：“到底谁是小屁孩！”

　　傍晚不到，苏家的晚饭已经上桌了。

　　明日几人便要回云安了，孔嬷嬷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程姨还亲自下厨，将宗明旌同苏琦捉的那些条子鱼用了好几个法子做，稍微大一点有肉的就清蒸红烧，小一些的就做苏耦最爱的炸鱼。

　　许是今日累着了，一桌子只听得见咀嚼的声音，几乎都没人说话，除了孔嬷嬷时不时夹菜或是劝食的声音。

　　吃饱喝足后，几人在后院闲聊，消食，阿栾和阿牛两人坐在不远处的巷道上打瞌睡，宗明旌同苏琦半靠着一石凳上。

　　苏耦和苏正则是规矩的坐着，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棋局，二人思绪都在这上面，丝毫没注意到，右侧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紧锁着苏耦。

　　宗明旌眼神略有迷离，面色透着些漫不经心，就这么盯着苏耦，盯着她落子、皱眉、抿唇、勾笑。

　　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这一刻的一切似乎都不能惊动他了，耳边苏琦吧唧嘴的声音，似乎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方才那股淡淡的燥热，似乎也消失殆尽了。

　　苏耦落子的手一起一落，眉头或是紧锁，或是愉悦，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味道，连她嘴角偶尔勾起淡淡的弧度，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苏耦此番棋局很是认真，认真到眼睛时刻冒着亮光，没有一刻是跑神的，反观对面的苏正，已输两局，面色现了惆怅，落子也有些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