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51、豆蔻华年（五十）

　　苏耦神色微变，默了好一会后，才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女子一生中能有什么比婚事还重要？阿栾，你明年也十六了，可想过将来的事？”

　　阿栾一愣，神色略有暗红，努了半天的嘴后才低低的道了一句：“我，我没有想过，我只想一直在咱们院里，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苏耦楞了愣，轻声回了句：“是啊，谁又想过呢，我也没想过……”

　　阿栾不是很明白苏耦为什么说这些话，挠了挠脑袋，没说话，被苏耦这样突兀的提起这事，她现在心绪混乱得很。

　　苏耦望着外面渐亮的天色，心底惆怅不已，她出身京城苏家又是独女，自幼得老太师教导、受尽家中万般宠爱，从来都感受不到身为女子的困苦。

　　让她改变还是因为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苏耦闺中一位好友年长她几岁，家中世代官宦，容貌才气皆是上层，可偏偏她及笄之礼前一年，母亲意外病逝，继母在礼成当日便将她许了人家，夫家在成州她从未见过从未接触过，只因给的聘礼多如牛毛。

　　苏耦去送她时两人虽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剩下一句她认命了，为了家中名声，为了她幼弟，也为了她母亲，她认命。

　　苏耦当时并没想通，回去同母亲说起，母亲沉默了好久，才拉着她的手，言语中充唏嘘、遗憾，同她细细说了这桩婚事的意义，也说了母亲身为独女的不易之处。

　　她从那时起心底便有道坎，慢慢的脑袋里也会开始想自己的将来，想自己会不会也有迫于无奈的一天……

　　至于今日，兴许是天气，也兴许是夏家两个新媳妇娇美稚嫩又单纯的样子却在孔嬷嬷程娘子面前的谨小慎微，又兴许是门口那个张家小妹年幼坎坷的身世……让她又想起些不好的东西。

　　约半个时辰，就来人传话，让苏耦等人去前院用饭，微微拾到了片刻，两人便去了前院。

　　正厅摆的那张八仙桌是有贵客到时才会挪用，今日苏耦几人到了还外加个宗明旌，自然是用得了。

　　侧后方同样摆两张圆木桌子是为阿栾阿牛、家中女眷以及夏家兄弟、几位庄上管事之人所摆。

　　除了苏耦几人，八仙桌作陪的是夏伯和孔嬷嬷，因是早饭所以也不是很油腻，都是些清淡可口精致的小菜，他们一行人皆是劳累不堪、饥肠辘辘，见着一桌子的饭菜，各个都是激动不已，眼底冒光，素日的规矩也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好在这里不是云安镇，更不是京城，压根没人在乎什么规矩什么体统，都是些随心之人，也没有人说他们。

　　饭桌上苏耦很少开口说话，大多数都是沉默不语，大家也不怎么将火烧到她哪里，基本上都是朝着宗明旌，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问些饭菜合不合口，住所怎么样一类的话。

　　唯一想要把火偏向她的就是宗明旌，有那么几次都是故意将话题指向她，苏耦好几次都应接不暇，譬如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他突然在寂静温和的空气中来一句：“五小姐似乎很喜欢这道鸡丝白菜？”

　　愣是让苏耦夹着筷子的手一颤，预备喂进嘴里的东西也不堪重负掉了下来，她真的是努力的强迫自己对他微笑，张口回：“我从前就爱吃，很爽口，大公子要尝尝吗？”

　　苏耦回去的路上还暗暗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有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公子之前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

　　早饭过后，几人回屋歇了许久后就各自找事了，宗明旌听闻后山深处有一悬崖，难以攀越且风景极美，很是感兴趣，便拉着苏正和夏大夏二一道上后山去逛逛。

　　苏耦和苏琦两人没什么兴趣，给孔嬷嬷留了话，便带着阿栾悄悄溜出院子向着水塘旁的那条路深处走去。

　　刚下雨，路还有些难走，几炷香三人才到了目的地，路尽头唯一的一处人院子，不大不小，一侧种着花花草草，一侧种着瓜果蔬菜，布置看起来十分的舒适。

　　还不等院子主人发现他们，苏琦便扯着嗓音，大大咧咧的不客气的叫喊道：“阿花姐，大虎哥，快出来啊，怎么我来了，也不见你们出来迎迎……。”

　　走在他身后的苏耦嘴角微微一抽，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也不觉得有多奇怪，苏琦在环溪村从来都是霸王，哪怕是二哥和家中长辈在也从不收敛，更何况现在府上能管住他的一个都不在，他更不会顾及了。

　　苏琦口中的阿花姐正是那日他回苏正说新婚的哪位阿花姐，阿花姐比苏家大哥还大两岁，未出嫁时家住村头，她父亲母亲都是苏家十几年的帮工，她对苏耦几兄弟都很好，尤其是对苏耦苏琦。

　　她新婚丈夫身世可怜是个孤儿，但为人忠厚老实，村中没人不喜爱，也是苏家的帮工，昨夜村口接苏正一行人中本该也有他二人，但孔嬷嬷想着两人刚成婚，不好打扰，便未去叨扰。

　　在笃定要来环溪村时，苏耦便早早的备好了礼要来看望他二人，一得空便央求苏琦一道来他家。

　　几乎苏琦出声的刹那间，从那低低矮矮的屋檐里走出两人，一脸喜悦的妇人，随她身后的一道出来的年轻汉子便是她的新婚丈夫，两人似乎正有什么事，那汉子脖子处还围着个半长不长的围布。

　　两人一见苏耦和苏琦两人，神色皆是一变，少妇顷刻间就笑脸如花，急忙迎了上去，惊喜的出声说着：“小公子，小姐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有些紧张，手足无措的朝着几人拱手行着礼，脸上透着浓浓的慌乱惶恐。

　　几人互相寒暄着，几步进院站定后，苏耦轻轻笑了笑，温和的看着两人：“阿花姐，我来看看你们，可有打扰你们这新婚夫妇的好时候？”

　　被她叫做阿花姐的妇人，顿时有些羞怯，初相见时的慌张紧张被苏耦这样随意平和的话安抚了，从前的那股熟悉自然的态度又回来了，脸色微红，低声道：“小姐，你还是个未出阁，怎么说话这般口无遮拦。”

　　苏耦抿唇一声轻笑，正欲回话的时候，一旁的苏琦很不客气的从苏耦旁边挤了过去，一边挤着一边还出声损道：“阿花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个独苗小姐，从小到大她哪里是个安分的，只不过这些年长大了而已，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装的让旁人以为她多端庄。”

　　苏耦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挤得向旁退了好几步，要不是阿栾眼疾手快，指不顶就出丑了，又听着他这番话，顿时心口就不顺了，不过终究是在外面，苏耦也不会和他过多计较。

　　苏耦默默的瞪了一眼苏琦，见他很是轻车熟路的走到院子右侧的一处窝棚里，不一会就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大虎哥，你这做的是什么东西啊？”

　　年轻汉子被苏琦这般一唤吓了一跳，回话也不是，不回话也不是。

　　倒是阿花姐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家相公的尴尬，望了一眼苏耦，有些不自在的小幅度的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站着局促不安的人道：“申虎，这是苏家的五小姐，你从前应该是见过的，还不来见过小姐。”

　　随后又朝着苏耦浅声道：“小姐，这是我家那口子，从前也是府上的帮工，现如今是个小木匠。”

　　申虎是孤儿，本是没什么身家的，也是因为在苏家做工挣了些家底，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千辛万苦去邻村求了一手艺好的老木匠，学了身木匠的本事，这才娶了阿花。

　　苏耦一听这话，立马便明白了苏琦的惊讶，想必那窝棚就是这申家汉子素日做工的地方，苏琦那个什么都好奇的人定是不会放过的。

　　微微抿唇一笑，朝着他温和平静的道了一声：“小妹见过大虎哥。”

　　申虎从前虽是苏家的帮工，但见苏耦的面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也不曾有机会接触她，他没有料到苏耦这个贵人小姐这般随和，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阿花轻咳了一声，他才有所反应，结结巴巴的道：“小，小姐折煞我了，不敢当不敢当。”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那边的苏琦又催促了一声，申虎也是和苏耦这样的女子站在一起浑身不自在，便向着苏耦说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向着苏琦处走去。

　　见申虎离去，苏耦一顿，朝着阿栾示意了一下。

　　阿栾会意，立即将手中提着的木盒子递了上去，阿花微楞，苏耦瞧着她，笑着道：“阿姐成婚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待知晓的时候已然错过了好时候，这次来村上早早的便备下了礼，虽来得晚，但还阿姐莫要怪罪。”

　　阿花被苏耦这番话弄的一愣一愣，手在阿栾的促使下，碰上木盒子时眼底慢慢的聚了水光，她使劲的压着，不让自己太过于难看，声音透着颤抖：“小姐，劳您还记得阿花，我实在是……”

　　苏耦带着笑，看着她真诚的说：“阿姐，你对我们兄妹的好，我们都记着……”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些日常用的，阿姐不必担心，只是下面有个暗层，里面是我特意给阿姐备的傍身之物，阿姐好好收着。”

　　阿花一愣，正欲说话，苏琦和申虎就从窝棚里走了出来，她便未说到嘴边的话，吸吸鼻子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