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42、豆蔻华年（四十一）

　　嘉荣怎么会不知道强书紧绷的神情是为什么，微顿片刻后还是出声劝慰道：“老国公，嘉荣知道您素日习惯院子里安静不愿人来打扰您，也知道您老当益壮。”

　　“但您如今还在病里身边本就不能没人照顾，尤其是今夜这情况看着实在是有些诡异，让人隐隐不安，国公和大公子都不在府上，夜里还是让强书守着院子吧…这样我们都能放心些，您也不希望这个时候惊动长公主乃至宫里吧！”

　　老国公一听她也说着话，顿时就想要拒绝，可抬眼瞧着强书和嘉荣两人出奇一致、透着强势还隐隐有些胁迫的神色，刚到嘴边的话，便暗暗退了回去。

　　看着两人一脸的无奈，满是沟壑的脸上全都是你们想多了，我不需要。

　　三人言语片刻后，瞧着时辰已经快到子时了，嘉荣便向两人告辞离了去，从老国公这处院子的角门出去，昏暗的夜色中早已有三两仆人牵好马车等候，一见嘉荣出来，便有两人飞快的上前将她迎进马车。

　　一行人持着夜间通行的手令牌低调迅速的穿过主街，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在和忠靖国公府隔着两条街的镇南王府后门停了下来。

　　镇南王府，八年前郡主入京时新归置的宅子…是当年皇帝为将嘉荣郡主留在京城对外巩固皇室的好名头……说是让郡主在京城有个家，不大，却极为奢华尊贵，但嘉荣郡主从不喜爱。

　　马车停稳片刻，嘉荣弯腰下来动作干净利索，后门上早已经候着王府的人，远远的见马车驶来，便打开门等着了，没过多言语，便躬身将她迎了进去。

　　“郡主，您回来了。”刚踏进府内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声音的主人是嘉荣从滇南带来的贴身婢女洪溪，自幼伴在她身边。

　　嘉荣见她心底微微有些松和，望着她淡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随后一行等候的几人将她簇拥着迎了进去，拐进嘉荣的院子时，便只剩下了洪溪一人伺候。

　　洪溪接过嘉荣退下的衣袍，神色是遮掩不住的焦急：“郡主，您…您今夜可有向老国公说明原委？”

　　嘉荣面色一怔，未接话，良久后脸色染上了一抹苦笑，抿了抿嘴，低头淡淡的道：“我一早便没有把你这话放在心上……当事人都不在怎可直说，我也没有到如此不在乎规矩的地步吧！”

　　“况且今夜遇见了些事也不是好时机，老国公身子不好，我已经很麻烦他老人家了，不能在这个时候麻烦他老人家。”

　　洪溪顿时脸色一白，没忍住，尖着声音质问：“可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您不说，难道当真等着陛下随意给您招一个夫婿回滇南吗？不说王爷和王妃该有多伤心，就说您，郡主，您甘心吗？你甘心婚嫁这样的大事，就让人随意指派吗？”

　　嘉荣被她这话说问的，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彷徨失措，踌躇不安。

　　片刻后，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微讽着笑道：“你这话说的，怎么会随意指一个，我这个镇南王独女的身份，说配个皇子也不为过…再不济，也该是个世家大族的爵位继承人吧！”

　　洪溪一愣看着嘉荣惨淡的脸，心底泛起浓浓的酸涩，低声轻吟：“郡主！”

　　嘉荣微微侧头看她，随即抿唇笑着道：“洪溪，你不用太过担心，且不说父王哪里还没有确切的消息，陛下也不可能拿刀逼迫我嫁人，就说老国公这处，长公主会去请皇后娘娘为我做主…我想，一时半会陛下也不能拿我如何。”

　　“这事我们不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想过了吗？夏嬷嬷为了这事前几年还特意回了一趟滇南，虽没什么好结果，但不是也算我们提前有预备了吗？只是没想到皇帝逼的如此紧…不过估计快了，父亲和族里应该已经有对策了吧！”

　　洪溪并未因为她这宽慰十足的话松一口气，依旧提着心，十分担忧的看着她。

　　嘉荣未在说话了，神色平静淡然，似乎刚刚她在讨论别人的婚嫁，似乎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只有洪溪这个贴身人知道，知道这个所谓天下最尊贵的郡主心底装着很多事，她心底很苦，洪溪微微拧眉，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十分委屈，负气怒吼道：“郡主，我们离开京城…也不回滇南，天下之大，去哪我陪着您，我们……我们不要这个尊贵，不要这个王府了。”

　　嘉荣脸色一愣，眼底暗了暗，随后无奈又爽朗的一笑：“说什么傻话呢，我可是滇南的郡主，父亲唯一的血脉，我走哪去？父亲和母亲都等着我回家呢！”

　　不知怎的，洪溪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底顿时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猛的丢下手中的东西，恨恨的怒道：“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狠心让您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待着，这么多年也不想法子将您接回去，我看就是那个装腔作势、惯会讨好人的在背后作的怪。”

　　嘉荣并未生气她这般没规矩的说话，也知道她说口中的那人是谁，微顿后，声音透着淡然却也有一丝丝的决绝：“今日你这般我不放在心上，你我都当做没听见，但日后若是在让我知道你说这样的话，你就回滇南去吧！”

　　洪溪脸色顿时一变，知道她这话里的认真，神色有些惊慌，忙道：“郡主……”

　　嘉荣微摆手制止了她，沉着声音，坚定不移：“一个是我生身父亲，一个是我有着浓厚血脉的亲人，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伤害我，我一直相信，坚定不移的相信……我记得很早之前，我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告知过你，她和我如同胞姐妹，你为何还未记着。”

　　“我牧家世代镇守滇南，手握十万兵马，父亲位高权重，但却也是为人臣子须得鞠躬尽瘁，小心翼翼维护皇家贵重，有诸多不能说的无奈……”

　　“当年我为何来京的原因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父亲的女儿，镇南王府的郡主，但我更是滇南的女儿，滇南的郡主，这是我一辈子抹不掉的责任，我愿意为父亲为滇南甚至是大兆承担。”

　　“我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姊妹，牧唯妮，她就是我的亲妹妹，且她是我战死沙场大伯大伯母唯一的血脉，是我倾其一生都会守护的亲人，就这一点，我不会伤害她……并且我自始至终都相信，她也不会伤害我。”

　　牧嘉荣、牧唯妮，镇南王府两位小姐，一位是镇南王独女，皇封郡主，一位是逝世的牧大公子遗孤，镇南王府的二小姐，镇南王心疼兄长唯一血脉，对其视如己出，甚至是超越亲女。

　　前者远离故乡颠沛流离，在京城夹缝中求生存，二者在滇南得万千宠爱。

　　洪溪神情微僵，紧抿着唇，死死地咬着牙，未说话。

　　嘉荣微叹一口气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郡主，我记下了，绝不再犯了。”洪溪神色一变，立马弯腰行礼保证道。

　　约五日后，苏家。

　　今日是交课业之时，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不需他们写成文章交上去，只需当着老太师和大家的面论一论自己的观点便可。

　　刚走出东院外门的宗明旌，远远的就见苏耦和阿栾从密竹林里走出来，脸色微微一变，顷刻间就停下了脚步，神色柔和嵌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们。

　　这边阿牛心底却是突突的直响，紧抿着唇看着宗明旌变幻莫测诡异的脸色，有些慌意，但也没有开口制止他，只随着他一道停下来等着。

　　苏耦昨夜有些没睡好，从起床到现在都还有些昏昏欲睡，一时间并未发现宗明旌和阿牛，倒是一旁的阿栾先给瞧见了，微微一顿后，上前一步，抵近在苏耦耳边，轻声言语：“小姐，宗大公子在前面。”

　　苏耦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就清醒了，立即抬头，看见不远处宗明旌一副和颜悦色和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微怔，暗自吸了一口气，噙着得体的淡笑，徐徐走近，规矩的弯腰行礼：“见过大公子。”

　　自那日小池塘一别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更近了一步，倒也不是那种亲密的进一步，只是每每在院里、廊道上偶然相逢，或是老太师处窄路上碰见，两人必是会笑着打声招呼，甚至有时会停下来交谈片刻。

　　言语虽是平淡温和，但那股亲近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了。

　　起初两人也有些不自在，私心惴惴，像是怕被人看见或是发现不好意思似的，有时还会避人。

　　但不知为何，几日下来，两人遇见的时日极其频繁，慢慢的倒也习惯了一句简单的招呼，在加之前日有一次宗明旌与苏正一同碰见了苏耦，他并未反应过来和以往一样同苏耦笑着打招呼，语调一贯的亲近随和。

　　苏正不仅没有什么怪异的反应，还出言调侃他总算把自己当成半个“苏家人”了，如此宗明旌更随心所欲了。

　　宗明旌神色微怔，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耦这怎么又这样了，紧盯着苏耦的眼睛有些暗沉，脸上噙着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下一秒看着阿牛和阿栾两人的脸便明白了。

　　尤其是触及到阿牛盯着他那如火焰一般炙热的眼神时，脑子里猛地想起早前阿牛的那通口不择言、牛头不对马嘴的言论，心思顿时一震，面色晦暗不明，随即十分不自在的干笑一声，眼睛闪了闪，盯着苏耦努力维持镇静，正声回道：“不必多礼。”

　　两侧不远处还有几个来往的下人，东院里面也还有打扫的婆子，这场景实在不适合放肆，苏耦不想众目睽睽之下给两人招些不好。

　　见他如此，暗暗有些讶异，她还以为宗明旌不会配合呢，没想到他竟然能明白？

　　苏耦脸色微变，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没说话。

　　“大公子，怎么没和三哥四哥一道？”微微停顿后，苏耦直接忽视掉宗明旌脸上稀奇古怪的变化，淡声问道。

　　宗明旌见她开口问这话，神色先是一垮有些阴郁，片刻才闷闷的回道：“我走的时候，他们院里没动静，指不一定现在还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