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刑侦]》云深君

97、模仿游戏28

　　康赛监狱·七点

　　被乌云笼罩的天幕终于透出几丝青光，连绵的暴雨戛然而止，海面风平，几只海鸥低低的在海面上滑过。

　　似乎是，骤雨初停，晴方好。

　　言禹几人通宵对几个有嫌疑的罪犯进行了审问，但最终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场在情报局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越狱计划，在康赛监狱里却没有寻找到一丁点波澜。

　　再加上言禹对整个康赛监狱的看守布防做了严密的巡查，即便是他这样在军队里经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军人，也不敢保证在一点不惊动狱警和驻扎的军队的情况下能全身而退的从监狱里逃离，更何况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逃离的必备条件就是交通工具。但在提前预告了越狱计划的情况下，再要获得离开康赛岛的交通工具，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从逻辑推理上言禹已经相信这起越狱只是个骗局。

　　那么，策划骗局的人的目的呢？

　　如李伟推理的那般，将他们sci的组员都骗到岛上，为了什么呢？

　　言禹靠在爬了青苔的灰白石墙上，又将情报局从截获越狱计划的消息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头梳理了一遍。

　　从窗外吹进甬道的风带着海水的腥味，潮湿而粘腻，远处的海平面上漏下几缕金色的阳光，但浓密而沉重的深灰色云层依旧覆盖了整片天幕，似乎接下来又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忽然言禹想起了什么，他看着窗外被海浪不断扑打的礁石，想到上岛时典狱长霍奇的话，未来72小时内整座康赛岛都将全面戒严，也就是说他们要离开康赛监狱的话，必须等到72小时后。

　　大海深处的孤岛，困住的不仅仅是监狱里的罪犯，同时也困住了sci除韩乘之外的所有成员。

　　如果策划者的目的是为了困住他们，拖延72小时，那么这个策划者就一定与他们近期经手的案件有关。

　　想到这言禹揉了下眉心，因为一夜未眠眼窝处一片青黑，他抬步推开办公室的门，房间里只有约翰和李伟。冯约翰属于sci的后勤部门，并不参与到案件的侦讯中，所以见到他在办公室言禹并不意外，但作为有丰富刑侦和审讯经验的李伟也在办公室里，就让言禹有一丝惊讶了。

　　“有事发生？”言禹肯定的道。

　　“南沙市因为特大暴雨而遭遇了洪灾，目前为止有三千多人在洪水中失踪。”冯约翰侧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伟，小声的补充了一句，“边记者也在失踪人口中。”

　　这是冯约翰从南沙市政府公布的失踪人口名单上确认的。

　　言禹目光一沉，急忙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开机，看向李伟道：“南沙市我有认识的人，我先问一下。”

　　李伟点头，距离边潇潇的那通电话已经两个小时，尽管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他还是祈祷神明，保佑善良的姑娘能够一生平安。

　　尽管这间办公室是整个岛内唯一可以上网打电话的地方，但因为天气的缘故，房间内的信号并不好，言禹开机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延迟的信号才缓缓的出现在手机上。

　　闪动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不停的在手机屏幕上弹出通知，言禹并没有翻开通讯录而是直接拨打了一个号码，等了十几秒对面的人才接听，“是我，言禹。”

　　电话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有很重的后鼻音，因为信号的缘故，收听到的话也是断断续续：“这个电话也只有你才会打……说……吧，找我什么事？”

　　言禹扫了一眼李伟，握着手机走到角落里，将声音压得更低：“帮我查一个人，边潇潇，南沙市电视台的记者，她在这次暴雨的失踪人口名单上……”

　　不等言禹说完，电话对面的男人先惊讶道：“你……小子终于……移情别恋，有新欢……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言禹垂下眼眸，不搭理对方的戏谑，“别胡说。”

　　“切……”电话里的男人喟叹了一声，然后消失了大约半分钟不到，电话里又恢复了他低沉的声音，“人已经得救……在医院睡着……你朋友可以……放心了。”

　　闻言言禹松了一口气，紧绷的面容微微放松，“谢谢。”

　　“谢就免了……哪天……你能把……小变态娶回家，就是……给兄弟我……争气了！”

　　言禹忍住暴揍对方一顿的冲动，咬牙回了他一个字就将电话挂掉，“滚！”

　　“边记者人没事，现在在医院休息，估计醒过来就会给你电话。”言禹走近李伟，将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言禹点开通知栏，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张智。

　　言禹眉头一挑，一种不好的预感随之出现。

　　犹如蕴藏秘密的潘多拉魔盒，终于到了要被打开的那一刻。

　　他点开三条未读信息，依次从最早的一条开始看起，时间分别是昨晚十点多，凌晨三点以及刚刚七点发送过来的。

　　第一条：　“队长，江斯年的推测是正确的，凶手又开始模仿神曲杀人了。”

　　第二条，“死者是张云云，尸体是在教堂被发现的。”和信息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几张现场的照片。

　　最后一条。

　　“最新发现的一名死者是徐建业。”

　　因为张智的信息，言禹几乎可以肯定策划越狱的人和神曲模仿杀人案的凶手存在一定的关联，这个策划者将他们困在岛上，就是为了让凶手可以继续完成整起连环谋杀。

　　“联系所有人，十分钟后在办公室开会。”言禹面色沉重，并没有立即联系典狱长霍奇，而是先拨了一个电话到情报局，申请最快的直升机飞回帝都。“神曲模仿案又开始了！”

　　*

　　康赛监狱·121号监狱

　　秦慕鸳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连环杀人犯，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冷漠的目光慢悠悠的移到面前这个据说至少杀害了42名被害者的男人。

　　头发微卷，五官俊朗，眼神干净，言行举止看起来单纯无害，完全不像是残忍暴力的连环杀人犯。这是艾瑞克给秦慕鸳的第一印象。

　　当然，作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师，秦慕鸳从来不以貌取人，这世间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猪狗禽兽，她深刻的信奉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奥义。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拥有4个穷凶极恶的副人格。

　　秦慕鸳开始打量房间四周，她坐过牢，因此知道监狱的牢房是什么样的，但康赛监狱里的牢房却和她熟知的不同。一般的牢房狭窄又拥挤，统一的被子和囚服，往往多人公用一个厕所，没有丝毫的隐私。但这里的监狱不一样，她的目光在121号监狱的房间里游走，约莫二十平方左右，除了有一张单人床之外还单独隔出来一间卫生间，单人床边有书桌，书桌上放着两堆书籍，种类繁多。牢房的墙面是雪白的，没有一点污渍，靠近墙顶端的位置有两扇不大的窗户，足够窗外明亮的光线照进牢房里。

　　如果有阳光的话，早上还能感受到被太阳温暖的光辉照耀的感觉。

　　秦慕鸳心底冷笑。

　　用纳税人的钱在大洋中心供养着一群吃肉嗜血的臭虫老鼠，为他们养老送终。呵呵。

　　在秦慕鸳打量他的时候，艾瑞克也在审视着他们，他手脚都戴着铁铐坐在床榻上，目光扫过秦慕鸳，想起刚刚他们的自我介绍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秦慕鸳博士，之前因为金融诈骗罪被关键监狱，现在被特招进sci做心理顾问。”

　　说完他收起轻笑，干净无害的眼睛移到坐在书桌前椅子上的江斯年身上，用手指他道：“而你，sci成立以来最年轻的调查员，我在报纸上看过有关你的报道，他们都说你是个天才，连sci创始人之一的严毅衡教授都钦点你进入sci，年纪轻轻就有了两个博士学位。”

　　江斯年看见书桌上摆放的报纸上有关于sci小组成员的介绍，顺手拿起桌上的笔在有关他的一部分划了几笔纠正道：“严格来说，我目前有三个博士学位和两个硕士学位。”

　　艾瑞克惊讶了一下：“报纸上说你才23？”

　　江斯年想了一秒：“如果算上在我母亲肚子里的十个月，我23。”

　　艾瑞克满意的点点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江斯年问道：“你觉得生命的起源是什么？”

　　艾瑞克突然的提问让江斯年愣了半秒，然后出于本能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那些储存在大脑里的海量知识几乎令他脱口而出：“关于生命的起源大概存在神创论、宇宙发生论、自然起源论和化学起源假说，而由《物种起源》和米勒实验为理论基础的化学起源说目前更为学术界所接受。”

　　艾瑞克摇头，强调道：“我问的是你觉得生命的起源是什么？”

　　“老子在《道德经》里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江斯年扫过书桌上堆放的书籍，目光在艾瑞克脸上停留，大脑飞速的分析艾瑞克的性格揣摩着他最想听到的回答，“我认为地球上的生命都应该是神创造的，生活在更高文明的神赐予了低等文明生命，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在神的眼中，如弹指须臾，白驹过隙……”

　　神创造生命？一旁的秦慕鸳听得头大如斗。

　　但见艾瑞克听得津津有味犹如畅饮甘霖一般，倒是对江斯年有了新的一番认识。生命的起源到底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艾瑞克想要听到的回答是什么。

　　在见艾瑞克之前江斯年和秦慕鸳同麦格了解过，艾瑞克在监狱里的表现一直都十分好，从不违规，但同监狱里的其他人也很少交流，唯一能和他搭上话的是一个关在435号监狱的化学家。江斯年记得，艾瑞克在被关进康赛监狱之前主人格是个高中肄业的图书管理员，而他的爱好是阅读，从他4个副人格的犯罪手法来看，他的知识面非常广泛，涉及到多个领域。

　　因此他和秦慕鸳利用艾瑞克对高学历的盲目崇拜，特别为他打造了一套谈话模式。

　　比起一看就不好惹的秦慕鸳，小白花形象的江斯年显然更容易降低艾瑞克的防备心理。事实也证明他们是对的，经过一番谈话艾瑞克对江斯年没有丝毫的防备。

　　江斯年扫过书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两大堆书，视线在最上面的一本明显有折页的书上停顿了半秒，书籍的名字是《梦的解析》作者是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然的问道：“你最近经常做梦？”

　　虽然不知道江斯年是怎么知道他最近常常做梦的，但艾瑞克已经十分确信面前的少年是个比自己知识更加渊博的天才，既然是天才，总是有常人不能拥有的天赋，知道普通人不知道的事。

　　艾瑞克激动的回道：“我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梦里有5个年龄、样貌都不一样的男人，我们坐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上课的老师是一个身披白光的绅士。老师他拥有比海还要渊博的知识，化学、医学、物理、数学、哲学，好多好多，都是他一个人传授给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对老师无比信服、顶礼膜拜。老师说……”

　　艾瑞克就像个机器人卡顿了一下，不过一秒就恢复了正常接着道：“明明我们长得不一样，性格、爱好都不相同，但很奇怪，我知道他们就是我。江博士，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一系列的梦？”

　　艾瑞克的话一下吸引了秦慕鸳的注意，显然艾瑞克的这一系列梦并不是真正的“梦”，而很有可能是藏在他潜意识里的经历。

　　秦慕鸳半眯着眼睛，如果艾瑞克没有说谎，那么他的人格分裂或许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由人为主导塑造出来的。

　　著名心理学家约翰·华生说过：只要给我一打婴儿，我能把孩子训练成社会精英，不管是医生、律师还是警察。

　　艾瑞克说梦里有5个年纪不同的他，而上课的老师始终只有一个，所有人格都对这个老师顶礼膜拜，那么对艾瑞克进行多人格塑造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老师。只是刚刚艾瑞克的卡顿令秦慕鸳觉得奇怪，停顿之后他显然跳过了一部分想要说的话，但从艾瑞克的表情来看又不似他主动隐去的。

　　秦慕鸳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而是继续仔细分析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加留意起艾瑞克的反应。

　　江斯年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反而更想知道艾瑞克对自己这一系列梦的自我分析：“你认为这一系列梦是你潜意识愿望的曲折表达，是被压抑的潜意识欲望伪装的、象征性的满足吗？”[1]

　　艾瑞克坐在床上，将放在枕头下的最近正在看的《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递给江斯年：“我更赞成他的观点，这些梦或许是我集体无意识的体现。”[2]

　　“那怎么解释梦里的5个你？”

　　“或许，我的前世、未来或者另外时空的我。”

　　尽管心里已经掀起波涛海浪，但江斯年依旧沉静的问道：“梦里的老师呢，神吗？”

　　艾瑞克摇头，坚决的否定道：“King，他是King。”

　　江斯年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他面色不改，但说话的语速比之前快了许多，他追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他……”艾瑞克刚说出一个字，他原本温和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整张面孔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他的嘴唇上翘拉动半张脸的肌肉，另外半张脸却是不动，露出几颗牙齿，配上他此刻的神情，整张脸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你想知道什么，小绵羊？”变了脸的艾瑞克从床上站起来，不等江斯年反应过来，身体突然扑向他，张口就咬住江斯年的脖子。

　　“麦格！麦格！”秦慕鸳大叫，本能的也向着江斯年扑过去。

　　净明区公安分局

　　下了一天多的暴雨终于减小，细雨如牛毛飘洒，赵亮撑着一把藏青色的旧伞蹲在操场跑道旁的泥巴地里抽烟，雨伞有些年头，断了两根伞骨，伞面耷拉下一个角，堆积的雨水顺着一股一股的往下滴落。

　　操场上几个警局鉴证科的人正在四处搜寻遗留下来的证据，被雨水浸泡的血迹连成泱泱的一片，猩红得像老旧红墙上剥落的红漆。

　　韩乘接到言禹的电话就火速先赶到了尸体被发现的学校。

　　因为暴雨加上学校校址迁移，案发周围人烟稀少，几乎没有外人对现场造成破坏，但同时也缺少了目击者。

　　韩乘挑起警戒线走进操场，凌厉的目光环视了周围的环境，犹如倒放的菱柱体操场、橡胶跑道、四面环绕的观众席座椅，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喂，你是谁赶紧离开，这里是命案现场……”

　　“SCI韩乘！”韩乘拿出证件表明身份。

　　“老赵，SCI的专家来了！”询问韩乘的警察冲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影子大喊了一声。

　　闻言赵亮嗖的一下从地上蹦起，举着小破伞快步向着韩乘跑来。

　　“韩乘。”韩乘自我介绍道。

　　“就等着你们来了，其他人去局里了？”赵亮愁眉紧锁的老脸终于露出了一些欢喜，他四周望了望，见只有韩乘一个人，不由问道。

　　“他们暂时回不来，我们先看现场。”

　　赵亮点头，带着韩乘一边走一边介绍案情：“尸体已经送到局里法医室，我们到的时候尸体是在这个位置，拖拽死者的马停在这里吃草。死者被绳索绑在马尾上，马身上安装了一个自动装置，一直刺激马狂奔，同时我们在马尾上还发现了一个窃听器，凶手一直在听着死者痛苦的哀叫，直到人死。”

　　赵亮停在一个做了标记的地方，“这附近我们发现了大量现金，因为暴雨的缘故，现金被吹得到处都是。经过调查死者徐建业的银行记录，发现他在昨天提取了银行卡里的全部是存款，一共二十万。深更半夜带着大量现金出现在离家半小时车程的大学操场，说明死者和凶手是有联系的，且凶手没有带走现金，基本可以排除是意外谋财害命的可能。”

　　赵亮继续将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告诉给韩乘：“死者的手机因为雨水浸泡已经损坏，鉴证科的同事正在恢复数据，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

　　韩乘并没有赵亮这么乐观，凶手既然没有带走徐建业的手机，那么就说明凶手根本不怕警方从手机查找到有关他的线索。如果徐建业的死真的是神曲模仿案的凶手，那么很有可能手机就是凶手故意留下来引导警方调查方向的。

　　韩乘沉思，以他之前接触徐建业时对他的了解，能让一个脾气暴躁、性格迂腐中年丧子的男人在半夜背着妻子携带全部存款出来见面的理由，只有一个。

　　“周围有找到字母的标记吗？”韩乘皱着眉问。

　　赵亮叹气无奈的摇头：“目前没有，就算有，因为这场暴雨也都冲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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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主要观点：梦的本质是潜意识愿望的曲折表达，是被压抑的潜意识欲望伪装的、象征性的满足。
[2]卡尔·荣格在《论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中提出的观点，是指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的人类普遍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