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刑侦]》云深君

100、泥娃娃01

　　whoso sheddeth man’s blood，by man shall his blood be shed.

　　杀人者，必被杀。

　　——《旧约·创世纪》第9章

　　01泥娃娃

　　6月9号·周一·帝都医院·晴

　　距离吴小萍被救已经过去了24小时。

　　张智从吴小萍的病房出来，摇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说。”

　　隔着病房的玻璃窗，言禹审视着躺在病床上一直发呆不说话的吴小萍，“宋玫你和秦慕鸳去试试。”

　　虽然吴小萍得救了，神曲连环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董文柏也已经落网，但这个案子却并不算完全结束，还有几个疑惑没有解开。

　　1，在警方之前赶到现场救下吴小萍的人是谁？

　　2，救吴小萍的人烧死董文柏的目的是什么？是复仇，还是自诩正义使者的审判？

　　3，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获得案件信息的渠道是什么？

　　政府并不反对群众或者民间侦探们通过举报、提供线索等方式协助警方侦破案件，但救吴小萍的人显然已经越过了法律的界线，私自对犯罪嫌疑人做出了审判。

　　秦慕鸳看了眼宋玫，等她走前面。

　　宋玫想到之前在康赛监狱时因为内疚而将情绪发到秦慕鸳身上，心里十分自责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气鼓鼓的瞪她一眼，别扭道：“看什么看，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好好说话。”言禹无奈轻拍了宋玫后脑一下。

　　宋玫揉揉脑袋，扭开头不看秦慕鸳，语气倒是好了许多，“我辅助。”

　　秦慕鸳深深看了眼宋玫点头，率先推门进入了病房，“好。”

　　吴小萍已经醒了有一会，医生给她做了全身检查，除了受了些惊吓和擦伤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明天就可以出院。

　　“吴小萍你好，我是秦慕鸳。”秦慕鸳亲切的向吴小萍打招呼，她指了指病床前的座椅，问她，“我可以坐这里吗？”

　　吴小萍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慢慢的移到秦慕鸳身上，“你是sci的心理专家。”

　　“之前我见过你。”

　　秦慕鸳点头，知道吴小萍说的是之前她因为丈夫曾俊的死到警局做笔录的时候。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秦慕鸳问。

　　吴小萍目光从秦慕鸳身上移到她身后不远的宋玫身上，盯了她两秒，然后又转向窗外。

　　她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树木长了嫩绿色的新芽，满树粉色的花蕾都争相绽放，阳光洒在绽开的花朵上，如洒上了圣洁的光辉。

　　“秦医生，你看到树上的花了吗？”吴小萍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嘴角轻微上扬。

　　顺着吴小萍的视线秦慕鸳和宋玫都看向了窗外，一棵高大的南洋杉，像是一座巨塔，枝叶繁茂，苍翠欲滴。

　　“哪有什么花？”宋玫惊讶。

　　秦慕鸳浅浅的笑，睨向吴小萍柔和的脸庞，“看见了，粉色的，很漂亮。”

　　宋玫一脸震惊的看着秦慕鸳，再度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实是一棵南洋杉，她没记错的话南洋杉是不会开花的。

　　吴小萍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下，“好香，空气里都是花香。秦医生，你也闻到了吗？”

　　秦慕鸳起身走到窗户边，将半开的窗户推开，温暖的阳光照进病房的地面，她肯定的道：“我闻到了，很香。”

　　吴小萍看着那从窗外忽然照到地面的阳光，内心好似也照进了一道阳光，催生着那棵会开花的树迅速的生长，根须扎进骨肉里，同血脉相连，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同心脏一起跳动。

　　她想起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离开时说的话：现在的你已经获得了新生。

　　过去的吴小萍已经死了，死在火里，尸骨都化成了灰，随风扬去。现在的她是新的她。

　　可以重新选择，有新的人生。

　　“秦医生，我想开家花店，名字就叫新生。”吴小萍开口坚定的说。

　　秦慕鸳回头凝视着焕然一新的吴小萍，语气亲和：“非常棒的决定，我一定要做你第一个顾客。”

　　“谢谢。”吴小萍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秦慕鸳，“她说如果你们追问，就把这个给你们。”

　　秦慕鸳接过名片，一张白色的卡片上印着一条蓝色的鲸鱼，鲸鱼下面写着两个字——鲸落。

　　秦慕鸳目光闪了闪，很快掩去眼里的惊讶，将名片递给宋玫。

　　看到宋玫接过名片，吴小萍有些急切的补充了一句：“她们是好人，真的，你能不要抓她们吗，是她们救了我。”

　　注意到吴小萍说的她们两个字，宋玫不由得皱眉，救吴小萍的是多个人的话那案子就比之前预想的更加严重。

　　她转身避开吴小萍恳求的眼神，她不能给予吴小萍任何的承诺。让违背法律的人受到法律的制裁，是她选择成为一名警察所坚持的信仰，不可动摇。

　　“秦医生……”

　　秦慕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慰吴小萍还是说给自己听：“好人会有好报的。”

　　宋玫从病房里出来将名片递给言禹，分析道：“是个多人团伙，有很强的组织性，聪明，大胆。从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下手干净利落，至少其中一人经过专业的武术训练。她们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说明反侦察能力非常强。”

　　宋玫严肃起来：“言科，我们碰到对手了。”

　　言禹看着手里的名片，眉头紧促，低声重复着上面的两个字：“鲸落。”

　　*

　　6月10号·周二·晴

　　江斯年终于获得了医生的首肯可以出院，一大早他就叫嚷着让冯约翰赶紧去办出院手续，兴冲冲回到sci时才九点不到，做文职的艾丽最先看见他，拉着他询问了半天他的伤势，确定没事后才将自己买的一打五彩棒棒糖递给江斯年。

　　“庆祝我们小天才今天顺利出院，以后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如果可以，此刻艾丽想要再放一个礼炮，天知道得知江斯年住院的消息后，身为妈妈粉的她内心有多煎熬。

　　“谢谢。”看到那一打棒棒糖江斯年眼睛顿时闪着亮光，他四周瞄了瞄，没看见韩乘和言禹才红着脸接过。

　　“小丽，我的礼物呢？”提着一大袋江斯年生活用品的冯约翰期待的看着艾丽。

　　艾丽瞥了眼依旧穿着格子衬衫的冯约翰淡淡的白他一眼：“没有。”

　　“偏心眼。”

　　“冯约翰你找打是吧！”艾丽伸手就要打向冯约翰，冯约翰见势不对立即提着行李就飞奔。

　　江斯年看着艾丽追着冯约翰打的背影，耳朵里都是周围同事匆匆而过的脚步声，闻着办公室里熟悉的劣质咖啡味，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是他喜欢的样子，喜欢的氛围。

　　“呀，小天才你已经到了啊，怎么不叫我去接你！”宋玫惊讶，将手里的早餐塞给江斯年，推着他回到座位上，“快吃快吃，等会儿有安排。”

　　江斯年打开宋玫递给他的早餐，是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红糖蒸糕和包装精美的草莓味酸奶，江斯年喜滋滋的一口咬掉蒸糕的兔子脑袋，又喝了口酸奶，盯着艾丽送的一打五彩棒棒糖，眼睛里都是笑意，嘻嘻，都是他喜欢的。

　　“上周安排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宋玫坐到江斯年旁边，小声的问他。

　　江斯年一脸纠结的盯着盒子里剩下的2块小兔子蒸糕，犹豫着是现在吃完还是留到中午再吃。

　　“言科今天生日会，让你叫苏陌归来，你忘记了？”

　　“要不还是现在吃了吧，放到中午肯定会馊……”江斯年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吃完兔子蒸糕的理由，开心的揪起一块兔子蒸糕放入口中，红糖清甜的滋味顿时填充味蕾，他满足的眯了眯眼，“苏苏说她会来。”

　　“别一口吃呀，你也不怕噎着，快喝点水。”巴掌大的兔子蒸糕被江斯年一口吃掉看得宋玫胆战心惊，赶紧去接了杯水递给江斯年。

　　“你再发条信息提醒她别忘记了。”

　　“苏苏记性可好了，不会忘记的。”江斯年喝了口水，小心翼翼的拿出最后一块兔子蒸糕，小小的咬了一口。见宋玫一直盯着自己，只得默默的掏出手机乖乖的给苏陌归发信息，提醒她来言禹的生日会。

　　*

　　南城·南科大·1号实验室

　　“苏，最近有遇到什么数学上的困难吗？”约瑟夫教授刚从国外回来见到自己年轻聪慧的爱徒忍不住关心两句，然后又不等苏陌归说话就自己补充，“算了，你觉得困难的，我也解决不了，还是别说出来让我这一把老骨头跟着发愁了。”

　　“秦，你呢，有需要老师帮忙的吗？”约瑟夫教授捋着自己灰白的大胡子顺口问了句这个从不让自己操心的大弟子，看到他青黑的眼圈和毫无血色的脸时约瑟夫觉得自己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秦啊，老师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要爱惜生命啊……”约瑟夫教授语重心长的拉着秦时的手劝诫起来。

　　“老师，师妹证明出来了。我演算过，理论上没问题。”秦时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将一打苏陌归之前给他的证明草稿递给约瑟夫教授，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兴奋的神采。

　　隔了半分钟约瑟夫教授才回过神，他看向一脸平静的苏陌归，觉得身为她的老师也需要有点老师的样子，于是拼命抑制住内心汹涌的情绪，假装淡定的接过秦时递来的证明草稿，平静道：“我看看……苏，你这证明太长了，还要努力缩减才行。”

　　“嗯。”苏陌归也觉得自己的证明太繁琐了些，只是一时还没有想到更简洁的方法来缩短过程。

　　“下周有个数学演讲会，你和秦都去讲讲。”约瑟夫教授一边翻看着证明草稿，一边随意的说道。

　　“讲什么？”秦时问，如果太费时间他就不去。

　　约瑟夫教授连头也没抬，“到场的除了数学系的就是一些记者和国内的年轻数学家，随便你们讲些什么，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不是约瑟夫吹牛，作为国际上数学领域的顶尖大牛，他亲自带的学生自然超越了绝大多数的数学家，一个国内小小的数学演讲会根本不需要他们费心准备。

　　“我不去。”苏陌归低头看了眼手机，是江斯年发来的短信。

　　约瑟夫教授迅速抬眼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苏陌归，“秦你记下，苏上课玩手机，罚她去演讲会。”

　　本着同门师兄妹有难同当的想法，秦时立即将苏陌归的大名记在了一周要事的备忘录上，并且提醒她，“学生要听老师的话。”

　　“对的对的，学生就要听老师的话！”

　　苏陌归无语望天花板，不想看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演戏，只能认命，“我去。”

　　苏陌归从约瑟夫教授手底下逃走时已经下午了，炙热的太阳正当空，烤得底下的人懒洋洋的。苏陌归撑着秦时塞过来的大黑伞，一边给江斯年回了个喔，表示她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他会去，就一定会去。

　　江斯年是个小话唠，见她回了信息，立即就又发了新的信息过来。

　　284:苏苏，你有选好礼物吗？

　　苏陌归挑眉，想起她生日时言禹送她的礼物，礼尚往来，她似乎也应当还他一份礼物才对。

　　可也不是她想去的，苏陌归握着手机顿了顿，有些犹豫。

　　“喵……喵……”她正犹豫要送言禹什么礼物时，突然从花坛里窜出来一只小猫咪绕着她的裤腿一直蹭。

　　小猫咪全身雪白的皮毛，唯独脸上有一块黑色，形似爱心，蓝幽幽的眼睛像碧玺一般，有点可爱。

　　苏陌归想了想，记起它是好几次偷偷从草丛里窜出来蹭她脚，秦时平日里投喂的那群流浪猫之一，大名黑桃Q的小家伙。

　　“走开，好猫不挡道。”苏陌归轻轻踢了踢它，黑桃Q长得圆滚滚的，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圈也不气馁，兴奋的爬起来继续缠着苏陌归玩耍。

　　手机又有新的信息收到。

　　284:苏苏猜我送的什么礼物？

　　不用苏陌归回复答案已经被发送过来。

　　284:嘿嘿，我要送言科一个8阶的圣手魔方，我的珍藏版喔！

　　苏陌归撇了下嘴，觉得言禹可能不会喜欢他送的礼物。

　　“喵，喵。”见苏陌归只顾着看手机，黑桃Q用爪子扒了扒苏陌归的裤脚吸引注意力。

　　“行吧。”苏陌归将手机揣进兜里，一把捞起地上的黑桃Q放进怀里，也不嫌弃它脏，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小家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别怪我将你送人了。”

　　*

　　帝都医院

　　董文柏虽然已经抢救了过来，但因为烧伤面积达到80%以上，还只能住在无菌病房里靠着呼吸机苟活。

　　张智在病房外接着电话，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病床上的董文柏像个会呼吸的木乃伊似的，只能发出一阵一阵痛苦的□□，他嗤笑一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回道：“好，我现在出发，半小时后到，你们等我一起切蛋糕啊！”

　　张智交待了几句守在病房外的警察后离开，神曲连环杀人案的相关案件材料已经递交到检察机关，只等开庭审判的日期。在这之前，就算是用药吊着一口气，张智也不希望董文柏死了。

　　过了会，守在门外的警察四处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才快步跑去厕所。而一直等着警察离开的张悦小心翼翼的从另外一间病房里走出来，她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戴着口罩，手里拿着装有一堆药品的托盘推开了董文柏病房的门。

　　或许是感应到了张悦，一直在病床上犹如死尸一般的董文柏停止了痛苦的哀嚎。

　　“呜呜……”他红通通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看着慢慢走近的张悦迸发出猛烈的强光。

　　有那么一瞬间，张悦明白了他的意思。

　　旁边的心电检测仪规律的发出‘嘀嘀’的声音，张悦摘掉口罩，眼泪打湿了她整张脸，她小心翼翼的将手靠在爱人的脸上，好似自己才是犯下滔天罪恶的凶手，不停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董文柏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他的身体四肢也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只能拼命的转动眼珠，向自己的爱人示意结束他这犹如炼狱般的痛苦，“啊……啊……”

　　“我……我不能……”张悦摇着头拒绝，可是对上董文柏坚定的眼神时她又退却了，“让我下地狱吧，文柏，让我下地狱吧。”

　　张悦擦干眼泪，将手伸向氧气管，她知道，只要她轻轻的一把拔，他就能结束痛苦。

　　无需审判，他们都会在地狱里相逢。

　　“对不起，文柏！”张悦闭上眼将手里的氧气管用力一扯。

　　“你干什么！”病房的门被猛的撞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犹如被注入了超能力，瞬间就滑动着轮椅来到了病床前将张悦狠狠的推开，然后快速的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听到呼叫器的声音医生们迅速飞奔进病房，重新安装好氧气管将董文柏又从死亡线上抢救了回来。

　　坐在轮椅上的丁强恶狠狠的盯着张悦，像是雪地里痛失小狼的母狼，他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他已经活成了麻木不朽的行尸，“我活着的每分钟都在必须听到他的哀嚎，他必须接受法律的审判，为我的儿子偿命！”

　　*

　　帝都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快许愿，切生日蛋糕！”

　　星星烛光被吹灭，没有说出口的愿望随着烛火一起消失在许愿人的心里。

　　房间的灯被重新打开，宋玫将切蛋糕的塑料刀递给言禹，指着蛋糕上那个用奶油做的小熊叫嚷道：“我要那一块。”

　　“那我要两块！”江斯年也不甘落后。

　　言禹应要求分好蛋糕，房间里欢声笑语，他自己端起一块，看着孤零零剩下的那一块只觉得一阵失落。

　　其实不应该抱有希望她会来的。

　　可从江斯年口中知道苏陌归会来的那一刻言禹承认自己是非常高兴的。

　　人总是贪心不足，远离的时候奢望靠近，靠近了又想要拥有。

　　非常可笑。

　　宋玫悄悄推了推江斯年：“还没到吗？你怎么不吃？”

　　江斯年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两块生日蛋糕，听见宋玫的话也奇怪苏苏为什么还没到，他摸出手机刚准备发信息问情况便看见苏陌归推门进来。

　　“来了！”江斯年一下蹦起来，捧起自己的两块蛋糕走到苏陌归面前，将其中一块大的递给她，炫耀起自己的成果，“我抢到的，最大的一块喔！”

　　“这是我的，第二大。”

　　苏陌归笑笑，“你先帮我拿着。”

　　然后踱着步走进言禹，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黑桃Q塞到言禹怀里：“路上捡的，给你了。”

　　“喵。”黑桃Q抬头看了眼新主人，非常机灵的用头蹭了蹭言禹宽大的手掌。

　　言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咪，感受着它柔软皮毛蹭过掌心时候的痒意，好似心脏也跟着痒起来，他嘴角不自觉就上扬了几分，低声的问她：“它叫什么名字？”

　　苏陌归暗自唾弃了黑桃Q的势利眼，冷淡的回答，“黑桃Q。”

　　言禹浅笑，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猫咪的额头，柔声的唤它：“黑桃Q。”

　　所以，怎么会是捡来的呢。

　　“喵……”

　　*

　　安西区公安分局

　　太阳落下西山，昏黄的余晖逐渐消失在黑的夜幕里。

　　6月的天范文丽却只觉得冷，她裹紧上身单薄的长衫，抬头看了眼发着白光的几个字：安西区公安分局。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坚定走进去。

　　“我来自首！”

　　“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