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陶矜悠

4、四、不堪回首

　　迟然到今天才发现，钟艺思不仅见色忘友，而且还见钱眼开。
　　“三十万？天啊，这怎么能拒绝？必须答应啊！”钟艺思一边扳着手指数三十万有多少个零，一边义正言辞地教训迟然，“然然，你要知道，拒绝送上门的银子的行为是很不识抬举的，会遭报应的，以后都不会再有财运走的。”
　　迟然被震住了，“可是对方是程煜……”
　　“程煜怎么了？程煜是我们大学师兄，又不是什么不靠谱的陌生人。再说了，你以前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我们师兄的感情经历吗？现在机会来了，而且还是付费听故事！这么完美的差事，你还在考虑什么？”
　　嘣。
　　三观如泰山崩于前，从此操守是尘埃。
　　钟艺思信心满满地拍拍迟然的肩膀，说，“然然，我相信你的定力，你是绝对不会再被程煜的美色所诱惑的，我以人格替你担保。”
　　“……”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教育，“古人有云：从什么地方摔倒，就要从什么地方爬起来。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借这个机会，用你的笔和文字虐死他，戳中他心脏最脆弱的角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
　　友谊的小船，就是这么说翻就翻的。
　　但认真一想，钟艺思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对金钱投降是人之天性，特别是像她迟然这种怀揣着要从北欧一路向南到地中海寻找诗和远方的浪漫梦想，迫切需要资金支持的有为青年。可问题来了，为什么程煜要找上她呢？还有那个“和我结婚”，到底又是什么意思？迟然可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多年不见，程煜竟然会对自己突然来了意思。再者，那个小女孩是他和易伊菲的女儿吗？如果是的话，那些这些年，他们又发生了什么？
　　光是一一列出这些问号，迟然已经觉得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了。必须承认，她对金钱感兴趣，对程煜和易伊菲的故事也有点兴趣。但一想到要听故事，就必然会被拽入回忆的泥潭中挣扎翻滚，“有点兴趣”便顷刻消失殆尽。
　　“人生啊人生，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呐。”
　　迟然仰天自怨自艾，视野里收入的这方阴天，不偏不倚地把一滴雨砸进了她的眼眶里。她失声惊呼，忙跑向那家有她最爱喝的拿铁的咖啡厅门前避雨，余光这么一扫，坐在靠门落地窗一侧那位气宇不凡的男人，竟又是程煜。
　　这可是半个月之内的第三次遇见了。
　　以前追程煜时，迟然总是努力地想制造和假装偶遇的机会，却往往一个月也碰不上一次面。要么是消息出错不凑巧，要么就是程煜故意避开她。
　　命运呐，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程煜定定地注视着门外用背对着他的迟然，眉头不禁轻拧。他在这里从下午坐到现在，本意并不是打算要碰一碰能否遇到迟然的运气的，他不过是在家里把那幅世界地形图的拼图重复拼了三次后，突然想喝杯咖啡，才出门到这来坐一坐，顺便理一理思路，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看来又是时候托何世逍去买些有难度的拼图了。
　　程煜看了一眼杯里还剩大半的拿铁，提步走出咖啡厅，正好来得及抓住正要往雨里冲的迟然，低声斥道，“没看到雨还在下吗？”
　　迟然愣了愣，下意识地缩回了往外迈的脚，嘴上却不服气，“我就住在前面。”
　　程煜扫了扫街对面那栋目测约有几百米远的公寓楼，“看来我们对‘前面’的定义，存在很大的分歧。”他转身往咖啡厅里走，“进去坐坐吧。”
　　“不用……”
　　程煜猛地回身，“你在躲我吗？”
　　迟然吓得往后退了大半步，“没，没有。”天地可鉴，虽然因为那一诡异的“忙”和写故事的这俩事，迟然确实不怎么想见到程煜，但她也没想要刻意躲着他。毕竟她也没想过，还会跟他再遇见。她大方地迎上程煜幽沉的目色，语气轻快，“我为什么要躲你？大晚上的，我不想喝咖啡，会失眠。”
　　程煜若有所思地看着迟然，“那就在这站站吧。”当作看不见迟然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绝望，他直入主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迟然直白道：“我记得我上次好像拒绝了。”
　　“有吗？”程煜拧眉想了半会儿，“我忘了，你重新考虑考虑。”
　　“……”
　　迟然想，这个会说“我忘了”这三个字的程煜，实在太不程煜了。程煜是谁？那可是大学时代法学院人称拥有一颗“电脑记忆”的人脑的学霸啊。她咽了口气，问道：“我可以不重新考虑了吗？”
　　程煜肯定道：“不可以。”
　　“……”迟然再咽了咽气。果然时间是不会改变个性的。这个男人，对于想做的事，和从前一样固执。她发愁地凝眉思索，决定换一种婉转的方法，“为什么要找我？”
　　“你文笔好。”程煜一顿，又补充道，“我们也认识。”
　　迟然直接被这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回答击出了内伤。
　　“还有，”程煜把目光投向细雨濛濛的街道，“那些日记，你写得很感人。”
　　日记。
　　迟然打了个寒颤，紧张得声音都在打颤，“你不是都退回给我了吗？”
　　程煜点点头，“退回给你，和我看了，不冲突吧。”
　　迟然却惊得脑袋一阵晕眩。大学一年级看上程煜时，她一共记了满满的五本日记，每一个字，都只和一个人有关。那五本只关乎程煜的日记，迟然大二那年在操场听程煜说出那句“迟然，别再追了”后，伤心欲绝、痛定思痛，终于下定了彻底放弃的决心，用一个快递打包，全寄给了日记的男主角。
　　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丢了吧，万一被别人捡去看了，那可是泄露隐私的祸事；一把火烧了吧，又怕不小心闹成火灾，把小命也给搭了进去。至于留着，那是万万不能的，像她迟然这种念旧还闲得发慌的人，一定会控制不住拿出来翻阅，一翻阅，决心一定就会全线溃败。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无情的男人，居然把五本日记原封不动地全寄了回来，直接在迟然本就受了重创的心上，生生地剜了一个见底的洞，也成功地让迟然再不留恋地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和社交账号
　　至于那被退回来的五本日记，迟然把它们锁进一个铁箱塞进床底，顺手把钥匙给扔进了垃圾桶。久而久之，她也几乎忘了还曾做过这么一件把未来生命的脸都预先丢光了的蠢事。这不，六年后的现在再一回想，当时确实是太过天真浪漫没脑子啊。
　　“当年那件事，”看着迟然抿唇沉思的模样，程煜心觉一阵沉闷，“我处理得不太好。”收到日记时，他正处于经常失眠的糟糕状态，那五本随手被搁在桌上的日记，便成了打发漫漫长夜的工具。至于会做出把日记退回的举动，纯粹是因为那年正值大学毕业，需要把宿舍清空，程煜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日记，本着物归原主的想法，便选择寄回给了日记的主人，并没有考虑过这个做法，会对日记的主人产生什么影响。
　　程煜，你大爷的为什么把日记寄回来？不想要你丢了不行吗？你大爷的我都已经忘了你了你还想干嘛！
　　直到手机里收到这样的一条简讯，程煜才恍然醒悟，这件事深深伤害了迟然。他看着迟然，欲言又止，半晌淡声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迟然差点憋得岔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一句“对不起”的吗？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碎片封锁，大度地说，“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记得了，你不用介意。”
　　程煜定定地看了迟然好一会儿，“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迟然差点跟不上程煜的节奏。话题都进展到这了，居然还绕得回去？她抹了一把冷汗，干咳了两声才道，“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再考虑几天，如果你等不及，随时可以另请高明。”
　　“确实等不及。”
　　迟然听完松了一口气，“好，没我什么……”
　　“我女儿等不及要看我的感情故事。”
　　迟然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你，你，你女儿要看你的感情故事？”而且，等不及了？
　　程煜点点头，语气认真而严肃：“准确来说，是你写出来念给她听，她还认不全字。”
　　“你有，”你有病吧。迟然及时打住，努力措词，“你不担心会教坏她早恋吗？”
　　程煜用奇怪的眼神瞥了迟然一眼，“我女儿想要多了解她的妈妈，有问题吗？”
　　迟然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和易伊菲发生什么了？”
　　“想知道的话，”程煜顿了顿，迎着迟然期盼的目光，面不改色，“接下这桩生意。”
　　“……”
　　一条蠢蠢欲动的好奇虫就这么可怜地胎死腹中。
　　迟然用力紧闭嘴巴，唯恐一振动声带，就会不小心蹦出个“好”来。
　　程煜没有趁着大好形势乘胜追击，拿出手机接了一个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的电话后，问道，“你知道哪里有卖蛋花粥吗？”
　　“蛋花粥？”迟然认真地想了想，“这附近好像没有。”
　　程煜皱了皱眉，四下环顾片刻，道，“我先走了。”
　　“你想吃蛋花粥？”话一出口，迟然恨不得咬断舌头。
　　程煜勾勾唇，回答道，“我女儿想吃。她发烧了，在医院打针，吵着要吃蛋花粥。”
　　迟然思想斗争了好几十秒，声音又走在了大脑前面，“要不我回家给你女儿弄一份吧。”
　　“麻烦你了。”程煜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医院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了。我先过去看看我女儿，谢谢。”说完他便走向已停雨的街上，开车离开。
　　迟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