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陶矜悠

5、五、心有所动

　　临近晚上十点，医院急诊室的输液区里，仍有好些不幸被春季流感命中的病人在打点滴。
　　迟然拎着滚烫的保温盒在门口张望，不出几秒就发现了靠角落处，那对外表同等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的父女。这一幅程煜怀抱着沉睡中的女儿的温情画面，日后时常在迟然的脑海里闪现。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刻程煜注视着怀里女儿的眼神中，全无平日待人接物的淡漠，柔软而温和。
　　原来当父亲的程煜，能如此温暖，如此令人感动得想哭泣。
　　察觉到程煜看过来的目光，迟然收回心绪向他们走去，把保温盒放在一边的铁椅上，压低声道，“蛋花粥。”
　　程煜点点头，扫了一眼支架上所剩无几的点滴瓶，“帮我叫一下护士。”
　　迟然听话地去叫来了护士，脑袋放空地站在一旁，看着护士把输液针从程飞灵的左手手背上轻拔出来。
　　这一动作吵醒了小女孩，她揉着眼睛嘟起嘴，有些不快地看着程煜，“我的蛋花粥呢？”
　　这怨念可真深啊。
　　程煜瞥了瞥迟然，对程飞灵说话时的声线，不改一贯的冷淡，“在这。这位姐姐特地做给你的。”
　　程飞灵眨着已经褪去睡意的圆滚大眼睛看向迟然，眼睛变得更大更亮了，“我认得你，就是你在咖啡厅撞到我的！”
　　迟然感觉眼前出现了数条黑线。现在的小孩子记忆力都这么，不，都这么记仇吗？她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对，是我，你记性真好。这碗蛋花粥就当作是我向你赔罪道歉的，好不好？”
　　小姑娘没有立刻答应，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地答道，“我要先尝尝看你做的蛋花粥好不好吃，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迟然差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程飞灵，”程煜适时开口灭掉女儿的气焰，“谁教你这样跟大人说话的？”
　　见程煜拉下了脸，小姑娘立即识相地换上乖巧甜美的可爱表情，对迟然说，“姐姐，谢谢你，你真好人。”
　　小小年纪，连好人牌都会打了。不愧是程煜的女儿。迟然边想边打开保温盒，主动把蛋花粥献给假装坐得很端正的程飞灵，“小妹妹，试试看？”
　　“我不叫小妹妹，我有名字的，我叫程飞灵，大家都叫我丫丫，你也可以叫我丫丫。”程飞灵边说边收回盯着蛋花粥看的小眼神，仰高小下巴向程煜投去目光。
　　程煜把程飞灵放到椅子上，点了点头。
　　小姑娘瞬间把小脸蛋笑成了一朵向日葵。双手端过餐盒，不忘再在程煜面前卖口乖，“姐姐你真好，谢谢你，我要吃了。”她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弯弯的小柳眉皱起又松开，连吃了几口后给出点评，“加点葱花的话，会比郑姨做得好吃一点点。”她歪着头想了想，“不过，还是我太爷爷做得最好吃。”
　　葱花，那可是名列迟然菜单黑名榜榜首的食物。她按着自己的理解，欣然收下这句归纳为赞美的话，“谢谢你的夸奖。”再一想，似乎没她什么事了，“程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煜微微拧眉，不动声色道，“太晚了。等我女儿吃完，我送你。”
　　收了蛋花粥好处的程飞灵点着头搭腔，“姐姐，我爸爸有车，能送你回家。”
　　迟然被堵死了路，只能坐下乖乖地等着程飞灵把蛋花粥解决掉。她无聊地垂头玩手指，余光偷偷瞄了瞄旁边坐着的这对父女，小的一勺一勺地正吃得满足又香甜，大的面无表情地轻合眼帘在闭目养神，这张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俊颜，六年前让她恍了神、迷了心智，赌上两年的时光去追逐，输得一无所有。
　　“我吃完了！”程飞灵满意地舔舔嘴，把半粒米都不剩的饭盒递到程煜眼前，“爸爸，你看，我没有浪费，干不干净？”
　　程煜缓缓地睁开眼皮，瞟了一眼饭盒，“嗯，回去。”把丫丫抱了起来。
　　没有讨到表扬的丫丫，不开心地把脸皱成包子，冲着跟在后面的迟然扮了一个鬼脸。
　　迟然玩心一起，回了一个紧缩双颊扮仓鼠的鬼脸。
　　丫丫惊呆了。
　　“你陪我女儿坐后座。”程煜边说边把丫丫塞进后车座里。
　　这个男人，麻烦别人不是该用请求的语气吗？
　　迟然愤愤地翻了个白眼，脚下却自动地进了后座。
　　“姐姐，”丫丫扯了扯迟然的衣袖，“可以教教我你是怎么做的吗？”
　　“什么？”迟然满头雾水，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她冲丫丫挑眉道，“刚才那个鬼脸吗？”
　　丫丫用力地点头，“对啊，你快教我，我要回去幼儿园做给讨厌鬼看。”
　　“讨厌鬼是谁？是个男孩吧？”迟然内心的八卦之火燃燃升起。
　　程飞灵紧张地看向驾驶座上开车的程煜，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再把头往车窗一侧一撇，气鼓鼓地说，“小气鬼，不教就不教。”
　　还能耍脾气，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生病的小屁孩。迟然越发好奇程煜是如何把女儿教育成这副古灵精怪又傲娇的人精样的了。但眼下她得哄好这个生气的小公主，只能低头认错，“对不起，姐姐错了，这就教你。”她收紧两腮扮出仓鼠鬼脸，“就是这样，简单吧？”
　　丫丫看得很认真，按照迟然的示范做了一次，“是不是这样子？”
　　迟然拿出随身小镜子给丫丫照，“对，你太聪明了，真可爱。”
　　“我知道，”丫丫拿着小镜子边照边做鬼脸，“大家都说我聪明可爱，长得很漂亮。”
　　“……”
　　“好了。”程煜淡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坐好，安分点。”
　　程飞灵马上把小镜子塞给迟然，挺直腰背坐得端端正正，一双小手搭在膝盖上。
　　迟然控制住就要上扬的嘴角，收好小镜子也跟着安分地坐好。这小公主的任性，一定不可能是程煜这种“高冷范”给宠出来的。毕竟迟然怎么也想象不到，程煜宠起人来，会是怎样一副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
　　嗯，那画面估计会太美。
　　程煜把车开到迟然住的公寓楼下时，程飞灵却靠在迟然的怀里睡着了。不舍得吵醒熟睡中的小公主，迟然思考着要怎么轻手轻脚地下车，犹豫再三，用气息问道，“丫丫她……”
　　“等等，接个电话。”程煜先下车接了电话，再绕到后座拉开车门，“我要去一趟医院，麻烦你再帮我照顾一下我女儿。”
　　“医院？你怎么了？”迟然脱口问道，想改口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试图圆回来，“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是才刚从医院回来吗”她顺势摸摸怀里程飞灵的额头，“你女儿退烧了。”
　　程煜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我爸在住院。”
　　迟然微愣，再迟钝也意识得到这种深夜时分事态的严重性。助人为乐是她迟然的人生准则，那就帮吧，“我把你女儿带回我公寓吗？”
　　程煜想了想，“可能……”
　　“她认床吗？我那也没有小孩子用的东西啊。”迟然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完全没注意到程煜在说话，咬咬牙豁出去地拍板道，“我去你家照顾她吧。”对上程煜的眼神，才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红了脸，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
　　“好。”程煜切断这次交谈，开车从公寓楼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