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陶矜悠

3、三、兵荒马乱

　　三月天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变起脸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半个小时前还晨阳璀璨的天空，短短数分钟内，就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黑云团团围困，片刻便酿出了一场把窗户敲打得生疼的磅礴大雨。
　　程飞灵吧唧吧唧地把牛奶喝完，舔着嘴巴对坐在餐桌对面一脸淡漠地在翻报纸的程煜说，“爸爸，外面雨很大呀，今天可以不上学吗？”
　　程煜眼也不抬地丢出三个字，“不可以。”
　　程飞灵失望地把脑袋耷拉到桌上，挣扎道，“可是去上学的话，我的衣服鞋子都会湿的，衣服鞋子湿了的话就会感冒，要是我感冒了，就会给爸爸你添麻烦的。”
　　“嗯。”程煜放下报纸，瞥了一眼程飞灵满带期待的小脸蛋，把她抱起交给候在门口的保姆郑姨，“送她去上学，给她穿上雨衣和雨鞋。”
　　“我不要！雨衣雨鞋很丑！我不要穿！”程飞灵边抗议边被郑姨抱着塞进了车里，愤怒的小奶音随着开出程家的车子被雨声无情吞没。
　　这个女儿，她的曾祖父生前天天把她带在身边像公主一样伺候，宠得过火了。
　　程煜揉了揉太阳穴，想到母亲何佩阳昨晚打了三个电话，交待今早一定要去一趟医院这同一件事，这一宿难眠的头更酸胀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一张犹无重量的白色面巾纸，从衣袋里掉出，飘落在地。他眼神一紧，拾起这张留有迟然清秀字迹的面巾纸看了几秒，叠成四方状，收进了内衬的衣袋。
　　医院病房里，何佩阳如常守在程恒的床侧。一身青花瓷风味的旗袍，高高盘起的发髻，一丝不苟的妆容，尽显贵妇仪态。他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定是以尊贵优雅的完美形象示人，这一点在爷爷去世那天，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一众亲人一个个哭倒在病床边时，尤其父亲甚至哭得把不为人知的心脏病都犯上了，母亲仍旧能很好地把情绪控制在只用几滴眼泪润湿眼角的程度，平静地用不带哭腔地的嗓音，指挥悲痛的亲人如何操办后事。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耳濡目染，以致程煜也练就了尽可能不把情绪外露于表的内功，追求完美主义。这内功在经历和易伊菲的那段情后，突飞猛进，时至今日，炉火纯青。
　　“来了。”何佩阳把程恒的手收进被子里，声音放得极轻，“你爸刚吃了药睡下，跟我出来一下。”
　　程煜看了看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还算安详的父亲，随在何佩阳之后走出病房。如果不是爷爷的逝世，恐怕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父亲患有心脏病，“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何佩阳把诊断书递给程煜，语气极其平淡，“尽早手术。你和林家小姐谈了没有？”
　　“谈了。”程煜不紧不慢地把诊断书看完，并没有要把这个话题扩充的意思。
　　“很好。这两天我会找林董定个日期，尽早把事办了。”何佩阳收起诊断书，“你爸的手术拖不起。”
　　“不用麻烦，我有结婚对象了。”
　　何佩阳难得地让一丝惊诧浮现在她妆容难掩鱼尾纹的眼角处，“什么意思？”
　　“我有结婚对象了。”程煜慢条斯理地重复，在何佩阳发问前补充道，“爷爷的遗嘱，只要求我给程飞灵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指定对象。”
　　“确实如此。”何佩阳收起惊讶，注视着自己这个面无表情的儿子看了许久。这场谈话，着实让何佩阳惊讶了。在关乎个人发展和家庭的大事上，儿子极少会拒绝她提供的选择。而她也看得明白，儿子的不拒绝，一是出于对她这名母亲的尊重和孝顺，二是她提供的选择项里，至少有一项是不触及儿子底线的，纵然多数时候，非其心中所愿。何佩阳想了几秒，问道，“那个女孩是谁？”
　　程煜含糊道：“一名大学师妹。”
　　何佩阳直白挑明道，“我知道你对希儿没有感情，但是你一直没有看得上的女孩，我和你爸都认为希儿是最适合做你妻子的人选，她才貌出众，与我们家是世交，门当户对。不过，既然你有你的主意，我也不能独断专行，先带她来见我。”她边看手表，边打开病房的门，“这一个多星期，你爸的身体能够调整到适应手术的状态，时间紧迫。”说完，她走了进去，把儿子留在走廊。
　　一个多星期。
　　程煜苦恼地揉着眉间，离开了医院。
　　你爷爷生前持有公司30%的股权，由你这个唯一的孙子继承。在你结婚成家之前，由你爸爸代持。
　　你爸爸持有公司25%的股权，在你继承爷爷的股权之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和决策者，如果你不能继承你爷爷的股权，你爸爸就不能离开公司，出国接受心脏手术治疗。
　　“程煜。”
　　他回了回神，看向正朝着医院入口走来的林希儿。
　　“程伯伯好些了吗？”林希儿摘下那副把她一张巴掌大的精致脸蛋遮去大半的墨镜，“故意来晚了些，够意思吧？”
　　“谢谢。”程煜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两家人从小就想把他们两个撮合成一对，幸得两人都互相瞧不上眼，才能有这段姑且称得上青梅竹马的友谊。
　　林希儿捋了捋发尾卷翘的齐耳短发，把玩着手里的墨镜，“程先生，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我过门，给丫丫当后妈？”
　　“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林希儿一点也不生气，“这话你跟阳姨说了么？还是等等我帮你说？”
　　程煜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那个能担当丫丫后妈重任的人了。”林希儿点点头，饶有兴致地打听，“是我认识的哪家贵小姐吗？”
　　“你不认识。”
　　“你们认识很久了？”难得跟程煜打交道的异性里，还有她林希儿不认识的遗珠。
　　程煜没有回答。
　　林希儿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上周我们两家还坐成一桌，商量我和你的婚事要怎么办，这周你就要换人了，我倒无所谓，就是有点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见程煜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接着把话说完，“程爷爷确实很疼爱他的曾孙女，担心他过世后，你一个人照顾不好丫丫，特意在遗嘱里要求你给她找一个妈妈。”
　　程煜皱紧眉，径自向停车场走去。眼下他难得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需要冥思苦想解决办法的事，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碰上过了。他目光沉郁地看着副驾驶座上放着的那本书，把车开进一家玩具城的停车场里，进玩具城里取了一盒世界地形图的拼图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