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陶矜悠

2、二、敬而远之

　　“和他结婚？”
　　“安静点！”迟然赶紧跳起来捂住钟艺思的嘴巴，“冷静！”
　　钟艺思扯开迟然的手，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空桌，努努嘴道，“怕什么，你挑的这咖啡店冷清得除了我们俩就没别的客人，空气又不会说话，放心。”她两眼放光地紧盯着迟然，“先让我理一理，你在街上和程煜重逢，程煜不仅请你喝咖啡，还提出请你帮忙结婚？他要和你结婚？然然，你确定你不是写故事写得精神分裂了？”
　　迟然忍着一口拿铁喷到钟艺思这张化着桃花妆的鹅蛋脸上的冲动，挤出一个咬牙龈的假笑，“对，你说的都对。”
　　“真的见到他了？真的确定没认错人？”钟艺思刻意压低声音，以制造紧张兮兮的气氛，“不对，该不会这几年来，他一直在跟踪你吧？”
　　迟然一口没下喉咙的拿铁直接喷回了杯子里。她接过钟艺思速速递过来的纸巾，皮笑肉不笑地发出真诚的赞美：“亲爱的，我觉得我可以把我的笔让给你写故事，你发挥发挥精神分裂的天赋，一定能成为畅销小说家。”
　　钟艺思遗憾地摆摆手，“想法很好，可惜我家郑楠鑫一定不舍得我动脑子，他会心疼的。”受了一个友尽的白眼后，她敛容，一秒切换到严肃模式，“然然，说认真的，这六年来，你到底有没有把程煜给忘了？”
　　迟然敛容，神情比钟艺思更严肃，“思思，说认真的，这六年来，我确实把程煜给忘了。”当然，更准确的措辞是，迟然确实把与程煜有关的记忆给忘了六年。这六年来，梦里梦不见，梦外不得见，久而久之，痛定思痛，妄念自毁。若不是今日再见还认得，迟然真的以为她已经把“程煜”这号人物，从海马体中摘除很干净了。
　　钟艺思认真地和迟然对视了半分钟，郑重地点了点头：“行吧，看在你六年没跟我提起过这个人的份上，我相信你。”
　　“这不是重点。”迟然惆怅地看着已经不能再喝的拿铁，叹息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拒绝！不然呢？”钟艺思一脸见鬼的惊恐，“你该不会答应他了吧？”
　　“当然没有！”迟然用力摇头，“他应该是开玩笑的吧。”虽然这玩笑可真是开大了。迟然都记不得那天听完程煜那句“和我结婚”后是怎么连滚带爬地逃出咖啡厅的，“而且，”她犹豫了半会儿，决定把这一关键信息也说出来，“程煜有一个女儿。”
　　钟艺思差点没把假睫毛给瞪得掉下来，“女，女儿？”
　　迟然点点头，肯定自己的猜测，“虽然程煜看起来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但他肯定是在开玩笑。”
　　钟艺思完全理解不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跟你开这种国际玩笑？”
　　迟然认真地想了想：“可能他想试探试探，我是不是还像当年一样喜欢他？”
　　钟艺思更理解不了了：“我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试探你？”
　　对啊，为什么？
　　迟然再认真地想了想，试图自圆其说：“可能他担心如果我还喜欢他，我会再缠着他，给他添麻烦？”
　　钟艺思终于收起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她凝眉深索了近一分钟，沉重地点下了头，“这逻辑，有点道理。”
　　得到肯定的迟然更加肯定了，也点点头：“对，我也觉得这逻辑，很有道理。”
　　“My god,这剧情太复杂了。”钟艺思把一双柳眉蹙成“八字”，抓起迟然的手，神色肃穆地下达指示，“迟然你给我听着，不准再和那个晦气男见面联系，你只是做了一个梦，你们没见过更没有聊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不认识晦气男，听明白了吗？”
　　迟然一愣一愣地点了点头。
　　钟艺思一点也不放心，“不行，我看你还是退了公寓搬来和我住，我要二十四小时看着你。”
　　“别，你不闲电灯泡太亮，我还怕被狗粮喂得撑死呢。”迟然当即拒绝。自从半年前钟艺思答应了她家那位的求婚，搬出公寓开始了甜蜜蜜的同居生活，闺蜜俩长达四年半的同居日子也随之结束。她摊开手掌起誓，“我绝对不会和程，晦气男见面联系。”以后不去那家咖啡厅就是了，虽然他家的拿铁真的特别好喝。
　　“不靠谱。我看…，等等，接个电话。”钟艺思从毛绒绒的熊猫背包里翻出手机，眼角的笑意娇羞妩媚，“Darling，我现在就来，五分钟，爱你，拜。”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迟然出了咖啡厅，往停车场跑，“差点忘了今天要试婚纱，快陪我去。”
　　迟然把钟艺思塞进驾驶座里，“不行，我约了客人讲故事，你好好拍，发照片给我把关。”
　　钟艺思失望地撇撇嘴，“行吧，生活所迫，原谅你。”她边发动车边警告道，“记住你发的誓，不然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哼，迟然就没想过这辈子要嫁得出去。迟然几乎都可以预见到自己与纸笔为伴的书香晚年了。当然，这晚年的坐标必须是在地中海边上，否则她想，还是英年早逝、红颜薄命，会来得更安慰一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迟然打车到达与客户约定的地点，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百无聊赖地俯瞰车水马龙的公路。这次的客户是上一位客户介绍的，据说她现在所在的这家高级西餐厅，就是将要见面的客户开的。看来又是一位商场得意、情场失意的精英人士。这类人的故事其实不好改编，要求颇高又严苛。如果不是看在上一位客户的交情以及那尚还可观的报价上，迟然是万万不会接这类人的单的，比如此刻她正在思考着要怎么措辞让这笔单的价格，再往上涨一涨。
　　“你好。”
　　迟然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在抬头的这一瞬间，脑袋里一堆乱码横行。
　　这是，又做梦了？
　　“坐吧。”程煜神情淡然地先坐下，见迟然久久站着不动，他问道，“还是你习惯站着谈事情？”
　　迟然一秒窘红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世界怎么了？尽发生些突破想象力的怪事。她想起钟艺思那张语重心长的脸，果断地抓起椅子上的包包说，“不好意思，我走错片场了……”
　　“你不是专门帮别人把感情经历改编成小说的写手吗？”程煜淡淡地瞟了一眼脚已离开座位的迟然，端起服务员送上的马提尼，浅酌了一口。
　　“我是啊。”迟然回答得一点也不忸怩。她快速转动脑筋权衡这单谈不谈的利弊，在金钱和闺蜜之间，痛心地别无他选。她挺胸抬头，端正站姿，对程煜礼貌地笑笑，“是这样的，程先生，我才疏学浅，文字功底浅薄，文笔幼稚，只怕会砸了你的故事。所以你的单我不敢接，但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推荐一个人气小说家，就这样，再见。”可别再见。
　　“站住。”程煜冷凝着脸，扣住了迟然的手腕，“三十万。”
　　三十万。
　　迟然的心脏受了不小的刺激。干这行混饭吃四年来，共接了十单，最高的一笔也不超过五万，而且还是以三十万字成交的，花了她大半年的时间去码字。这三十万，一举超过了五单加起来的总收入，迟然发现自己竟可耻地心动了。她稳了稳神，抽回手腕，挣扎再三，忍不住弱声问道，“要写多少万字？”
　　程煜缓了缓表情，平着语调道，“随便，你决定。”看出迟然神色里有加重倾向的疑窦和犹豫，他补充道，“我也不知道那些素材你能写多少，暂时以二十万字为限吧。超出部分根据质量，适当补贴。”
　　还有适当补贴。这无疑是一笔诱惑指数达到百分之百的生意。
　　迟然咽了咽喉咙，脑子里闪逝过一个名字，脱口问道，“这故事的女主角，是易伊菲吗？”
　　程煜一愣，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没有否认，“是她。”
　　也是，除了是她，还会有谁呢。
　　迟然突然对这笔生意兴趣全无了。纵然对程煜感情不再，但那些年身为看客，她在其中也造了不少事。回忆不是什么好东西。迟然不想回忆。她再次对程煜展开礼貌而遗憾的微笑，“最近我手上有一个故事没写完，还要写很久很久。为了不耽误你的时间，我还是给你推荐一个靠谱又优秀的小说家吧。”
　　程煜面色不动地看着迟然，良久才道：“你考虑好了？”
　　迟然不加迟疑地点点头。
　　程煜不再说话，低垂眼帘，喝着杯里半满的马提尼。
　　迟然等了半会儿，不见程煜有再搭理她的意思，便自觉告退，“我先走了，你慢慢喝。”语落她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程煜眸光幽暗地望着迟然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口，拿起桌上那张留有字迹的面巾纸。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
　　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