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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离间之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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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见不得人的心思,邱延怀自是从未与外人说过,不知太后是否有所察觉。可方才她言语之间分明是有警告之意,实在教他不得不心惊胆寒。
邱延怀如有芒刺在背,既不敢承认,亦不敢否认。双手攥紧,指甲生生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楚让他勉强镇定下来。
他向周太后做了一揖,压着颤抖的声音恭然道:“微臣明白。谈主簿乃是朝廷命官,与微臣更有同袍之谊,微臣又岂敢对她生出歹念。”
周太后嗯了声,“如此最好,你回吧。”
待邱延怀走远,周太后起身走到窗旁,推开窗户,“这屋子里头太闷了,是该开窗透透气了。”
商陆为她披上大氅,“外面风寒,娘娘小心着凉。”
周太后望着屋檐上雨珠次第滚落,如断了线的珠子,良久才问:“邱延怀的话,你信几分。”
“娘娘心明眼亮,此刻心中必有答案,又何必询问愚蠢的奴才呢。”说着,商陆掩嘴吃吃笑了起来。
周太后嗔他一眼,骂了句滑头,又道:“谈璇近来有何异常之处吗?”
商陆回道:“据探子报告,谈璇日常倒是并无什么异常,不过是往来大理寺和谈府之间罢了。只有一件事,让奴才疑虑。她先前从街边救起的少年竟是绝顶高手,身手十分了得,我们的人每次想跟上他的行踪,却总是被他甩开,似乎并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呢。”
“可查过来历?”
商陆似是为难,“还需些时日。不过粗粗盘问过与他一同行乞的乞丐,据说是江南难民,并无特殊之处。”
周太后默了片刻,“尽快查清楚那名少年的来历,还有,继续派人盯紧谈璇。”
商陆道是。
“方才邱延怀说,楚王也在插手这桩案子。”周太后揉按着太阳穴,微微蹙了眉,唇角含着一丝冷意,“皇帝这两兄弟,最近跟哀家很是过不去呀……”
商陆笑道:“可不是有那句话么,儿大不由娘。”
周太后冷哼,“混账东西,就你会说话。”
商陆却笑得愈发放肆。
“工部是周家的重地,绝不能丢。江南水患之罪责,谢家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哀家不管皇帝在打什么算盘,也不管赵泽贵之死到底有何隐情,不管谈璇查到什么,真相只能有一个,那便是,谢黎是杀害赵泽贵的真凶。”周太后眸光愈冷,“未免夜长梦多,让谢黎在牢中畏罪自杀,倒也未尝不可。”
商陆止住了笑,“娘娘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做。”
*
千秋殿。
夏逸云眼前摆着翻开的案卷,入目却看不进一个字。
回想这段时日,他为谢黎往来奔波,既要千方百计地疏通消息渠道,又要时刻担心会不会被人察觉,心中烦闷苦楚自是不可对人言。
但更多的,还是屈辱与不甘。
他与瑾娘青梅竹马,情意甚笃,年少时便已许下白头之约。不曾想,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最终却输给了那点黄白之物。论样貌,论才情,他哪一点都远胜过谢黎,独独不如谢黎有钱罢了。
指节不觉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夏逸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咬紧牙关,狭长的凤目微微泛了红,渐渐浮出黯淡不明的水色。
他惊觉自己有些失态,抬眼看了看谈璇,见她正埋头奋笔疾书,遂起身,一边佯装咳嗽,一边往殿外去了。
正值晌午,日头明晃晃,照得夏逸云有些怔忡。他站在回廊下,深深吸了口气,心头却愈发酸涩难当。
“小夏。”背后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尽管夏逸云已在第一时间压抑了情绪,但仍被来人看出了端倪。
那厢邱延怀缓步走过来,视线在夏逸云的脸上停留一瞬,很快又移开。他捋着山羊须,微笑道:“小夏,陆长官召集所有人一炷香后在明镜殿开会,你怎么还不去?”
“是邱寺丞啊。下官……出来透透气,这便要回去了,告辞。”夏逸云敷衍地笑了笑,正欲离开。岂料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忽觉手腕一紧,邱延怀拉住他,笑意深沉了几分,“小夏,对于那日庭审,你有什么看法吗?”
夏逸云未料及他会由此一问,心绪尚未完全平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为好,愣了半晌,勉强笑道:“此案并非下官主办,下官哪里会有什么看法?不过,下官相信,陆长官和谈主簿一定会……”
“真的吗?”邱怀延打断他。
夏逸云错愕地看着他。
“你真的这么相信吗?”邱怀延放开他的手腕,双手笼了衣袖,不咸不淡道:“小夏,本官记得,一直以来,你和徐少卿都是陆长官最信任的人,当然还有薛楠。但凡遇上大案命案,陆长官必定让你协办。怎么谈璇来了,一切就好像变了呢。”
寥寥数语,他说来风轻云淡,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谈,可在夏逸云听来却字字带血,句句诛心。
夏逸云登时俊脸惨白,再难掩饰尴尬的神情。他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丝笑,道:“谈主簿聪慧机敏,勤勉尽责,对断案之事极有天赋,陆长官倚重她……再正常不过了……其实,在下官看来,案子谁来办并不重要,只要能将凶手绳之于法,便不会堕了大理寺的威名……”
说到末处,他的声音已是低如蚊蚋,目光闪烁,脸色也愈发难看。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到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邱怀延不动声色地观察夏逸云的表情变化,继续说:“对大理寺来说,谁破案并没有不同。但对你来说,真的没有不同吗?”
稍顿,他拍了拍夏逸云的肩,和颜悦色道:“你是知道的,按编制,大理寺应有两名寺丞,但自陆长官上任,一直由我一人兼两职。我瞧着从前陆长官对你非常信任倚重,几乎日日召你至明镜殿议事,我私心里便一直以为,将来你会与我比肩。岂知这谈璇一来,这大理寺的风向就变了,你的光景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夏逸云紧抿嘴唇,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你说说,论学识,论能力,论经验,你哪一点比不上谈璇,怎么会处处被她压一头呢?”邱怀延凑近他耳边,语重心长地说:“小夏啊,我为你感到惋惜。”
夏逸云的身子颤了颤,他抬眼看着邱延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如同被人扼住那般,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不得不承认,邱延怀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地戳到了他的痛点。
从前陆怀琪倚重他,无论大小案子,皆会召他商议,他也一向极尽勤勉,时常通宵达旦地处理案子。寺丞的位置,若说不想要,实在是自欺欺人。
但自从谈璇出任主簿,这种局面便被打破了。他承办的案子是一日比一日少,进明镜殿议事的机会也大不如前。
他当然知道谈璇对他没有恶意,也曾多次试图说服自己,要与谈璇齐心协力,共同进步。但每每看到陆怀琪带着谈璇外出办案,他的心里便极不是滋味。不管是办案能力还是敬业程度,自己明明不比谈璇差,为什么偏偏就被她给比下去了。
不甘与憋屈悄无声息地滋长。而嫉妒更像是一条剧毒的蛇,日日夜夜缠绕在他心间,侵蚀着他的心智。
夏逸云惨白着一张脸,艰涩道:“邱寺丞,时辰到了,下官该去明镜殿开会了,先告辞了。”语毕,打定主意不再搭理邱延怀,自顾自向明镜殿走去。
邱延怀站在原地,望着夏逸云微微发颤的背影,半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太后不让他对谈璇下手,他自当遵从,可太后没说不让他借刀杀人呐。若是夏逸云心生嫉妒,一时不忿对谈璇做些什么,他也难以阻拦。只要他手上清清白白,即使太后知道,但没有证据,自然也不能责怪他了。
*
明镜殿。
大理寺众官员已悉数到位,唯独夏逸云姗姗来迟。他推开门,见众人早已坐定,忙向陆怀琪赔罪:“陆大人,下官更衣来迟,请恕罪。”
陆怀琪端坐殿上,仍是往常清淡的模样,“不妨事,快坐吧。”
夏逸云道是,低头环视四周,见谈璇身旁尚有空座,纠结一瞬,还是走过去坐下。他用余光瞥了瞥谈璇,想起方才邱延怀的话,又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几分。
谈璇觉察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因为谢黎一案而做贼心虚,倒也没有多想。
陆怀琪朗声道:“今日请各位同僚开会,是有一事相商。前几日,值夜班的衙差不慎打落了库房的烛台,致使库房书架失火,所幸及时扑灭,只烧毁了几册案卷,损失倒也不算严重。只是本官想,眼下正值盛夏时节,天干物燥,我们大理寺封存的案卷以书卷和竹简为主,极其易燃。一旦遇到火星,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徐亦潇想了想,说:“陆大人,有关各级部门如何使用照明工具,礼部有明文规定。大理寺属于司部级单位,与六部并列。按礼制,可使用桐油、煤油、蜡烛照明。大理寺公堂和主办公场所以桐油灯为主,而库房、药房等后勤部门,则使用蜡烛和煤油灯照明。照这样看来,若想完全避免明火,似乎存在较大难度。”
陆怀琪沉吟片刻:“徐少卿说得有理。既然不能完全避免明火,那么是否可以采取一些其他的措施?如若今后再次发生类似的情形,至少能将损失降到最低。毕竟大理寺库房封存着开国以来所有大案要案,容不得半点纰漏。”
说着,他抬起头,视线扫过殿内众人,最终不由自主地落到谈璇身上,心下便有了一丝希冀。
这丫头鬼点子最多,她应该会有办法吧。
陆怀琪稍顿,薄唇不觉微微上扬,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温软,道:“请各位同僚集思广益,为本官想想办法。”这话虽是对所有人说的,但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谈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