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针锋相对 ...
-
夏逸云留意到陆怀琪的注视,更是愤恨难忍。
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压过谈璇一头,让陆怀琪对他刮目相看,于是来不及多加思索,便急忙回答:“陆大人,下官有一提议。既然不能从源头根除风险,不如着眼于如何解决风险。依下官愚见,方法有二。其一,在库房内和库房周围增加值守和巡逻的衙差。其二,在库房内放置一些大缸,缸中储满水。如此双管齐下,即使将来不慎着火,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扑灭。”
陆怀琪颔首,“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夏逸云得到陆怀琪的肯定,心中油然而生一丝得意。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谈璇,满脸的神情都好像在急切地表达着一种炫耀——看,我比你聪明,比你更得长官青睐。
可谈璇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依然微微垂眸,一脸若有所思。
夏逸云又道:“陆大人,下官愿为您分忧,承办此事……”
岂料,谈璇忽然打断他,“或许,我们还能有更好的方法。”
夏逸云侧眸,“你能有什么方法?”
谈璇无视他的挑衅,娓娓说道:“陆大人,夏主簿所言不失为良策,但却并非釜底抽薪之法。加派人手值守巡逻的目的是什么,是为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火情。但这一招真的有用么?大人,您不妨想想这次的失火的原因,不正是值夜班的衙差打翻烛台么?再者,在库房内准备水缸,亦只是缓解之计,最多只能降低损失,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你……”夏逸云虽恼怒,却不得不承认谈璇说得对。
陆怀琪露出赞赏之色,“分析得有理。那你之见,应当如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谈璇微笑道:“其实并不难。库房容易失火,无非是因为里面存放的都是书卷、竹简等易燃物。若能将这些易燃物装进铁箱,上锁封存,铁不能燃烧,即便将来不慎失火,也绝不会伤及任何案卷。”
徐亦潇拊掌,笑道:“这主意真不错。”
其余几名官员也纷纷表示赞同。
夏逸云眼看风向转变,羞恼交加,蹭的站起来,斩钉截铁道:“陆大人,下官认为此法不妥。”
谈璇侧眸看他,神色澄净坦然,仿佛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她抿唇笑了笑,淡然道:“愿闻其详。”
夏逸云冷哼了声,“谈璇,你知道大理寺有多少案卷么?若全部都用铁箱封存,你知道需要耗费多少铁箱吗?朝廷每年拨给大理寺的预算才有多少,你知道这是一笔多么大的花销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出这主意,哼,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一脸慷慨激愤的表情,字字句句,分明透出质问的意味。众人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激动,不约而同地投来奇怪的目光。
陆怀琪皱了下眉,“逸云,注意你的言辞。”
徐亦潇看了看陆怀琪,忙笑着出来打圆场,“逸云,这是我们内部探讨,大家各抒己见而已,你何必如此激动呢。”
夏逸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露出细微的尴尬之色,又坐下,双手摩挲膝盖,颇有些不自在,“抱歉……下官也是为大理寺考虑。”
谈璇并不在意,笑了笑,温声道:“夏主簿一片赤忱之心,下官当然明白。只是下官认为,铸造铁箱封存案卷,是一件功在当下,利泽千秋的事,做之有百利而无一害。别的不说,光是避免着火这一点,便可一劳永逸。
夏逸云辩驳道:“若只为这一点,如此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是不是太不值当?”
谈璇摇头,“当然不是只为这一点。下官刚来大理寺时,陆大人曾命下官与夏主簿一同整理近一年的案卷,夏主簿可还记得?”
这话说来风轻云淡,夏逸云却听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这女人多半是想敲山震虎,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时发生的事。
夏逸云别过脸,“当然记得。”
谈璇继续道:“下官在整理过程中,发现多有漏记、错记的情况,甚至个别案卷出现缺页的情况,以致前后案情无法连贯,查阅出现困难,是吗?”
夏逸云当时存心刁难谈璇,将整项工作全部丢给她,自己根本不知道案卷是什么情况,但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出言反驳,只得道:“是这样……又如何呢?这与铸造铁箱有何关系?”
“若能借此机会,将大理寺内收藏的案卷全部清点整理一遍,按年份和案件类型不同,分别放入铁箱,加锁封存,岂非一举多得?”谈璇说完,抬起头望了眼陆怀琪,眸光流转,盈盈灵动,好似在祈盼他的认可。
谈璇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在她前世的记忆里,陆怀琪曾为了这事吃过亏。
每到年底,昏君就喜欢亲自去到一些重要机构视察工作,当然也少不了大理寺。陆怀琪刚上任的头一年,昏君查看了大理寺的库房,认为案卷存放杂乱无章,容易造成丢失错漏,于是责令陆怀琪一年内整改。但这事昏君并未在朝会上提起,只是私下开会时拿出来议了一议,当时谈璇正好在场。
因此,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这大理寺一众人等,多半也毫无所知。
若她记忆没错,如今正是这整改的一年,这才会有她刚入职时,陆怀琪命他二人整理案卷一事。她这提议,必定说中陆怀琪的心事。
果然,陆怀琪二话未说,立刻首肯,“如此甚好。其实本官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盘一盘大理寺的库房,把所有案卷重新清点梳理。正好借此机会,一并处理,本官相信,皇上亦不会反对。”稍顿,声音沉了几分,看着夏逸云道:“至于花销问题,本官自会上奏皇上,恳请皇上下拨专项经费,不会影响大理寺的日常预算。”
夏逸云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好像知道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愣了半晌,终究是颓然低下了头。
寒月玦感知到谈璇的想法,啧啧道:“宿主,你这一招挂羊头卖狗肉挺厉害啊。表面上是帮陆怀琪解决问题,实际上是为你自己行方便。你想看你爹的案卷,是不是。”
谈璇笑,“我方才说了,一举多得。”
陆怀琪的视线在谈璇和夏逸云之间打了个转,思量片刻,道:“此事交由夏、谈二位主簿负责,本官会调派人手,协助你们。”
二人拱手作揖,“下官遵命。”
低头的一瞬,谈璇余光扫到夏逸云,发觉他也在留意自己。目光相触,他眼里的敌意与戒备,似乎更浓了几分。
*
散会后,夏逸云和谈璇一前一后走出明镜殿。
夏逸云脚步很急,好像有意要甩开谈璇。谈璇一路走在他身后,直到千秋殿门前,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没好气道:“谈璇,你跟着我做什么!”
谈璇莫名其妙,“……我也要回千秋殿啊。”
夏逸云语塞,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轻哼了声,甩袖进殿。
谈璇跟上去,“哎,夏逸云,夏主簿,我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干嘛又针对我?”
夏逸云自顾自坐下,皮笑肉不笑道:“这可不敢当,你如今是陆大人跟前的红人,谁敢针对你呀。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刚给千秋殿揽下了这么大一件工作,没有个把月肯定做不完了。咱俩赶紧分一分吧,省得你又去陆大人跟前告状,说我欺负你,把所有工作都扔给你。”
“简单啊,”谈璇也坐下,斟了杯茶,“大梁开国八十年,历经四朝,前四十年的案卷归你,后四十年的案卷归我。”
夏逸云埋首书写,懒得抬头看她,“你高兴就好。”
谈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良久,果真露出一个高兴的笑。
**
天牢。
甬道狭长而阴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午后炽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小窗直射进来,暑意袭人。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发霉的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整个天牢如同一个充满臭气的蒸笼,摧残着人的意志。
典狱长热得昏昏欲睡,恹恹地趴在桌上打盹。
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典狱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清来人后,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忙不迭拜下叩首,“卑……卑职参见楚王殿下,参见靳统领!未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无妨。”唐玉霖笑容温和,“本王奉皇上口谕,前来提审凌云尚,烦请大人带路。”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执长剑,身着铠甲,正是禁军统领靳涌。另一人着麻衣素履,虽是随从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却隐约透出一丝矜贵之气。
靳涌问道:“凌云尚关押在何处?”
五日前,靳涌奉唐惟之命,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亲自赶到海陵捉拿凌云尚,往返不过三日。靳涌乃是先帝亲自选定的禁军统领,总管宫城防卫,且不受任何朝臣或机构节制,只听命于唐惟一人。他的武功极高,堪称当世顶尖的高手。
“凌云尚乃是朝廷要犯,自押入天牢起,便与其他犯人分开关押。”典狱长不敢迟疑,忙转身带路,“请随卑职来。”
典狱长将几人带到天牢最深处,这里的牢房以玄铁铸门,牢不可破,且有重兵把守,历来是羁押戴罪的皇族与朝臣之所在。
牢门打开,只见凌云尚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身子微微发着颤,一副凄惶惊恐的模样。因天牢环境恶劣,此时的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形容亦是十分狼狈。
“凌大人。”唐玉霖走到他跟前,负手而立,微笑道:“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凌云尚抬起头,呆愣了片刻,喃喃道:“殿下,楚王殿下……”
唐玉霖神情温和,缓缓说道:“本王记得上次见你时,你恩科夺魁,正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太掖池边琼林宴,你七步赋诗,惊艳四座,先帝对你赞赏有加。怎么这些年过去,你却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凌云尚连滚带爬地扑到唐玉霖跟前,哀求道:“殿下,求殿下看在往日那一点点情分上,救救微臣啊!微臣冤枉,微臣真的冤枉啊!”
靳涌将他从唐玉霖身边拉开,毫不留情地甩到地上,嫌恶道:“你冤枉什么!那些官银明明是从你手里给出去的,难道你会毫不知情吗!”
唐玉霖道:“凌大人,你不愿对本王说实话,却还指望本王救你,未免太没道理。”
凌云尚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哭得老泪纵横,嘴里仍絮絮叨叨喊着自己冤枉。
靳涌不耐烦道:“有话说话,不许哭!”
*
与此同时,大理寺天牢。
谈璇冷眼看着谢黎,“谢掌柜,你到底要哭到几时?”
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便完全换了副模样,再无初见时那般凌人的傲气,扑倒在谈璇脚边嘤嘤哭泣,显得既滑稽又可怜。
分明是自作自受,偏偏还越哭越大声,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谈璇感觉额间青筋一阵乱跳,冷笑了声,“不如这样吧,本官这便先回去了,等你哭够了冷静下来,本官再来与你谈。”说罢,甩开谢黎便要走。
谢黎骇得止住了哭泣,双手死死攥住谈璇的衣袍,“谈主簿,别走,你别走!”
谈璇闻言顿下脚步,转过身。谢黎缓缓松了手,像是卸了浑身气力一般,伏在地上喘着粗气。谈璇只是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满脸鄙夷之色,却并未说话。
良久之后,谢黎终于开口,“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谢家世代为外戚一族当牛做马,供她差遣驱使。周家人位高权重,做事颇多顾忌,而那些他们不敢做,不愿做,见不得光的事,全部由谢家代劳,天地日月,忠心可鉴。如今这老毒妇翻脸无情,丝毫不念及往日情分,竟要拉我为她弟弟顶罪……”
话至此处,他忽然笑出声,笑声艰涩而凄凉,而后又渐渐止住,抬起头,睁着一双赤红的双眼望着谈璇,“谈主簿,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谢掌柜,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谈璇一撩衣袍,坐在他面前,微笑道:“官银事发,周太后为保全周云明必定会舍弃谢家,能救你出去的人只有我。只不过,你当时并不愿听信我,非要见了棺材才落泪。如今这局面,早在我意料之内,我又为何要觉得你可笑呢?”
谢黎咬牙,露出一丝恨意,“须知谢家为周家效力多年,非但有朝政生意往来,更有姻亲裙带的关系,早已同气连枝,共荣共损。那老毒妇为保周家,折尾求生,可我谢家也绝不是吃素的。今日我身死,来日也定要拉她周家做垫背。”
谈璇摇头,“谢掌柜,你可知我朝刑律已有规定,杀人者偿命,但杀害朝廷命官者视同谋乱,当株连父母六族,其妻三族则可视情节轻重酌情判决,流放,斩首,亦或是没入贱籍。赵泽贵乃六品员外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谢二家虽有联姻,但周太后若想摘干净周家,却也是不难的。待你定罪之时,便是谢家满门被抄之日。”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如同千斤之鼎般的压在谢黎身上。
“好毒,好狠。”谢黎又笑,默了半晌,艰难地坐起来,“谈主簿,若我没猜错,你想要账簿对吧?”
凌云尚被靳涌吼得浑身一震,忙止住哭声,默默擦掉眼泪,怯生生地看了看唐玉霖,嗫嚅道:“殿下,那……若是下官将一切全部告诉您,您是否可以保下官不死?”
靳涌剑眉横指,“好你个凌云尚,你这算盘打得挺精啊?你也不瞅瞅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还敢跟殿下谈条件,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
凌云尚惊骇地往后缩了缩,绿豆小眼中精光闪动,对唐玉霖道:“殿下是明白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户部督建江南水利的这笔烂账,除了周尚书之外,便只有下官最清楚。殿下当然知道,眼下周尚书绝不可能主动交代,您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便只能通过下官啦……”
唐玉霖淡然道:“说下去。”
凌云尚盯他半晌,又怯怯道:“殿下,下官自知罪孽深重,如今东窗事发,但求保全性命。这对殿下来说并非难事,亦无害处,为何不能答应下官。久闻殿下智计无双,相信您一定能明白,这笔买卖对您而言实在划算得很。”
“你这混球……”靳涌又要骂他,那名随从忽然开口:“不妨答应。”
“这……”靳涌看了看随从,又看了看唐玉霖,一脸无语。
唐玉霖微微颔首,“本王答应你。”
凌云尚爬起来,撩了下额前散乱的碎发,又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殿下拿什么保证?”
“本王有骗你的必要么?”唐玉霖笑了笑,“诚如你所言,你的命不值钱,你死了,对本王又有什么好处呢?”
靳涌怒道:“不用跟他废话,老子胖揍他一顿,看他说是不说!”
唐玉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对凌云尚道:“江南水患闹到如今这般田地,皇上必定是要问责的。凌大人又岂会不知,如今这满朝上下,有多少人想要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羔羊。他们有理由要你死,本王没有,所以你只能选择相信本王。”
凌云尚往后退了几步,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脸上犹有惊恐之色。他垂下脑袋,神色很是纠结,半晌,终于是下了决心,咬牙道:“殿下所言有理。事已至此,我再无退路,横竖都是死,我便赌这一回。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算你识相!”靳涌轻哼了声,手中握紧长剑,便走到牢房门外把风。
牢房中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和几张凳子。
唐玉霖坐下,倒了杯清茶,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那名随从静立在墙边,双手环抱,年轻的面庞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显得有些莫测。
唐玉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凌云尚,眸光温润清和,没有丝毫不悦,“凌大人,不如先与本王说说去年工部奉旨督造江南水利工程之事,说说周云明是如何与你坐地分赃的,谢氏商号在里面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凌云尚盘腿坐在木床上,双眼微阖,表情有了些松动,“去年秋天,朝廷拨出三万两银票,用于修葺江南各处堤坝和主要河道,皇上下旨,此事由工部承办,工部尚书周云明主管一应工程事宜,这笔三万两的工程款亦由周云明全权调配。而谢氏商号依托于周氏一族的裙带关系,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水利工程的承建商。”
唐玉霖道:“凌大人,你所说之事人尽皆知,便不需要再赘言了。你既然自称对工部这笔烂账了如指掌,不如说些旁人不曾听过的秘辛,或许你的命还能更值钱些。”
凌云尚掀了眼皮看他一眼,继续道:“周云明拿到这笔赈灾款后,首先便吞了三成三,是为一万两官银银票。这些年,他一贯很聪明,亦很谨慎,知道官银留在手里迟早成为祸害,于是早早便让谢黎持了兑换凭证帮他套了现。一万两白银捏在手中,肆意挥霍,纸醉金迷,自是高枕无忧。”
随从忽然开口,沉冷的声音中分明透着鄙夷,“还聪明谨慎?这四个字他也配?分明是奸猾狡诈,厚颜无耻!”
唐玉霖却仍是不急不恼,又呷了口茶,才缓缓道:“那么,余下的两万官银又是如何被瓜分的?工部吞了多少,地方又吞了多少,真正有用于修河筑堤的又剩多少,这些你可清楚?”
“清楚,自然是清楚。”凌云尚轻声叹息,“其实这也是周云明一贯的做法了。通常而言,他自己先留三成三,工部其他官员和各级地方府衙各分一成三,余下四成之中,谢氏还要抽走一成。算到最后,真正能用到修河筑堤正途上的银票,大约也只剩下三成了。”
唐玉霖与那随从对视一眼,随从眸色更冷,眉间怒意乍现,他狠狠捶了下墙壁,力气之大,将松散的墙土都震得窸窣而落。
“三成?朝廷拨发了三万两工程款,却被这些蠹虫啃走了大半,最后用于正途的竟剩了三成,岂不是一万两都不到?”他冷笑了声,大约是气极的缘故,声线微微有些颤抖,“好,真是好得很啊!周云明这混账老东西,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
凌云尚觑了觑他,心中既惑且惧。
此人分明只是楚王的随从,却敢在主上面前如此口出狂言,而楚王非但不加怪罪,好似还十分愿意听信他。眼瞧此人的样貌极是年轻,偏偏他一举手一投足,竟透出威严骄矜之气,教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感,不敢小瞧了半分。
心中纳罕不已,凌云尚正要抬头再打量他,不料恰巧撞上他那凌厉如刀的视线,竟浑身一个哆嗦,立刻垂下了脑袋。
“区区九千两银票,却要修葺江南全境的水利,当然远远不够。为了完成任务,谢氏商号便使出了以次充好之伎俩。”唐玉霖走到凌云尚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脸色苍白,神情淡漠,“蛀烂的木材,松散的石块,掺水的泥胶,这些次等材料只能造出豆腐渣工程,莫说洪水,在春汛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