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今天也在惑乱朝纲》碧晴

26、替罪羔羊

　　那厢周云明高声道：“什么人！胆敢在我周府装神弄鬼！”虽是呵斥的语气，却透出一丝难以掩盖的颤抖。

　　院中，树影摇曳婆娑，仿若鬼影幢幢。
　　四周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时弱时盛，不知是萤火虫还是幽冥鬼火。
　　阴风在府中内外涤荡穿梭，风声一如鬼哭魂啼。下一刻，忽然汹涌地灌入堂中，携来尚未烧灭的纸钱，在空中翻飞不息。

　　在场之人见此情形，愈发惊恐不已，几名女眷已被吓得跌到在地，抱头哭泣。男丁们亦是瑟瑟发抖，仓皇四顾，全然不敢动弹。

　　“到底是谁！”周云明开始慌了，怒道：“给老子出来！老子倒要看看，你是哪一路的妖魔鬼怪！”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低沉悲切的呜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然后却变得凄厉尖锐，教人不觉毛骨悚然。不多久的功夫，呜咽声起此彼伏的响起，伴着风声在灵堂中回荡不息。

　　“我死得好冤，死得好冤呐……”
　　“有人要杀我灭口，我是被逼吞金的，我不想死啊……”
　　“替我伸冤，替我伸冤！”

　　不知是谁高喊了声：“是……是沈姨娘的声音！”

　　门外，一道鬼影飘飘荡荡，从天而降。
　　入目的先是一双绣花鞋，鞋面描金绣凤，甚是精致，却因沾染了殷红的血而显得诡异渗人。继而是翠绿色的襦裙，一双惨白如纸的手，最后是长发披面的头颅。

　　“替我伸冤，替我伸冤！”

　　堂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在场之人尖叫着、哭喊着，四处逃窜。
　　岂料霎时狂风大作，砰的将堂门狠狠甩上，有人欲扑上前开门，却发现那扇门变得无比沉重，如何都推不开。
　　只听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猛然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下一刻，四周灯火大亮，不知为何，堂中的烛火竟齐刷刷地被再度点燃。

　　谈璇在一瞬间收回了双手，拢在袖中，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在身旁那两人亦未勉强，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神色如常，与她拉开距离。

　　此时此刻，众人神色姿态各异，但视线却齐齐落在同一个地方——原来方才那声巨响，竟是沈姨娘的棺盖被人掀了开来，打碎在地。

　　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连陆怀琪都感到有些错愕，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谈璇。唐玉霖倒仍是镇定，云淡风轻地饮茶，仿佛全然没有被方才发生的事所影响。

　　谈璇顾不上他俩，暗暗环视四周，寻找周云明夫妇的身影。

　　周云明不知何时已躲到角落里，双手护在胸前，视线闪烁飘忽，双腿微微地打着颤，显然是极度惊慌害怕的模样。而周夫人已被丫鬟扶到一旁坐下，正捏了块帕子，低低地哭泣。

　　谈璇暗笑，原来这便是心中有鬼？她敛了敛心神，趁众人不注意，不动声色地走向沈姨娘的棺椁。

　　诵经的高僧放下木鱼与佛珠，走到周云明面前，道：“周施主，死者有冤，怨气不散，恕贫僧道行浅薄，无法超度。为免她来日化鬼，为祸贵府，贫僧建议施主查明死者被害的真相，还她公道，如此方可令其安息。”

　　“被害……”周云明喃喃重复，如梦方醒般连连摇头，“不，她是自杀的，没有人害她，没有人害她！”

　　“周施主……”高僧还欲再劝，忽听“呀”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那厢谈璇指着棺中沈姨娘的遗体，惊得掩住了嘴，“她的脸……”

　　徐亦潇最先回过神，一个箭步冲上前查看情况。

　　只见沈姨娘的双颊赫然显现出几枚红色淤痕，是最初验尸时未曾见到的，瞧形状，竟像是人的手指。
　　而她的眼耳口鼻之内皆有血水流出，七窍流血的死状，极是恐怖骇人。

　　徐亦潇与谈璇交换眼色，笑了笑，无奈道：“看来，此案的确另有内情。”

　　周云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趴在棺边一看，老脸愈发惨无人色，半是震惊，半是惶恐道：“这……怎么可能……”

　　唐玉霖与陆怀琪亦跟上前来。

　　看到棺中的情形，唐玉霖微笑道：“本王一向认为，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人死灯灭，归于尘土，所谓逝者亡魂，不过是市井神棍愚弄诈骗的伎俩罢了。然方才所见，实在令人心惊，本王也不得不信这世上的确有鬼神的存在。”
　　稍顿，他转向陆怀琪，问：“世子，你以为如何？”

　　陆怀琪点头，“王爷所言甚是，本官今日也算开眼了。”

　　唐玉霖轻声叹息，道：“世子，恐怕要劳烦你派人将尸身带回大理寺，重新检验。本王亦会回禀皇上，将此案发回重审。”

　　谈璇笑了笑，“要重新验尸，何须回大理寺，现在就可以。”

　　周云明大惊失色，“不行！”

　　三人齐齐看他，“为什么？”

　　周云明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挤出一个笑，“贱妾明日便要出殡，若是此时重新验尸，未免耽误时辰。王爷，方才您也说过，逝者为大，不是么。无论如何，人死灯灭，还是尽早将她入土为安比较好吧。”

　　陆怀琪睨他一眼，淡淡道：“周尚书，沈氏虽是你的妾室，但她好歹也是皇上钦封的六品命妇，位比朝廷命官，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若不查明真相，你叫我大理寺如何向皇上交代。再说，你身为她的夫主，夫妻一场，情分犹在，难道你不该为她讨回公道吗？”

　　“我……”周云明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反驳。

　　陆怀琪道：“谈璇，本官命你立刻为沈氏验尸。”

　　谈璇道是，麻利地取出手套戴好，正要上前验尸。恰在此时，堂中响起一道柔弱的声音，带着哭音，沉静而决绝，“住手。”
　　一直保持缄默的周夫人站起身，抹去泪水，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上前，一字一字道：“不必验了，沈姨娘是我杀的。”

　　众人大骇。

　　“夫人！”周云明对此始料未及，面色大变，慌忙拦住周夫人，低声喝道：“你在这胡说什么，身体不好，还不赶紧回房歇息！你们，快把夫人扶下去！”

　　“你让开。”周夫人推开他，走到唐玉霖与陆怀琪面前，盈盈拜下，平静道：“楚王殿下，陆大人，臣妾四品淑媛周李氏，于两日前杀害府中妾室周沈氏，本欲以自杀之说掩盖罪行，岂料天道昭昭，周沈氏死不瞑目，化作鬼魂前来喊冤。臣妾自知不可再逃避罪责，特来向两位投案自首。”

　　“你……”周云明的手僵在半空中，仿佛想挽留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他愣愣地看着周夫人，眼中泛起黯淡不明的水色，双唇颤抖着，似是欲言又止。

　　周府管家上前扶住他，沉沉唤了声，“老爷。”

　　周云明身子颤了颤，到了唇畔的话，终究又咽了下去。

　　计划进行到一半却被周夫人强行截胡，谈璇亦始料未及，她捏紧手套，咬牙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杀害她的？”

　　周夫人不疾不徐地回道：“周沈氏自打进门起便恃宠而骄，从不将臣妾这个主母放在眼里，臣妾早已憎恨她多时。两日前，臣妾趁周沈氏清晨刚醒，睡眼惺忪之际，伙同其贴身丫鬟昭儿将其杀害。昭儿按住她的手脚，臣妾捏住她的下巴，将一枚金耳环塞入其口中，强迫她吞下，造成其吞金自杀的假象。”

　　昭儿猛地抬头，扑上前哭喊：“冤枉！奴婢没有杀害我家主子！是老……”

　　周夫人高声打断她：“来人，堵住她的嘴！”

　　谈璇愠怒道：“为什么不让她说下去，莫不是你污蔑她！”

　　周夫人冷笑，“臣妾堂堂四品淑媛，为何要污蔑一个贱婢！这贱婢卖主求荣，臣妾许下重金，她便二话不说地答应帮臣妾杀人。如今东窗事发，臣妾都已供认不讳，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即便说了，也都是些诡辩之言，不听也罢。”
　　说着，周夫人起身，整了整衣襟，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复轻抿了下唇。眼波流转看向周云明，眸光坦然而澄澈，若大雁飞过的天空，似轻舟漾过的湖面，了无波澜。
　　“臣妾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既敢站出来认罪，便是做好了给周沈氏填命的准备。臣妾罪孽深重，就不必再劳驾大理寺费心费力，重审此案了。”

　　“夫人……”周云明看着她，忍不住低声啜泣，“你这是何苦啊……”

　　周夫人勾了勾唇，露出一抹不知是愧疚还是讥嘲的笑意，“老爷，我病入膏肓，原本已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我不后悔做此抉择，若能重来，我也一样会……”

　　谈璇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心下暗叫不妙，忙对陆怀琪道：“陆大人，周夫人毕竟是有品阶的命妇，即便她已认罪，还是应带回……”

　　她还没说完，周夫人的身影在眼前急速闪过，速度极快，仿若天边一闪而过的流星，快得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血溅三尺。

　　鲜血染红了薄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周夫人撞向梁柱，轰然倒在血泊中，额头凹陷，颈椎断裂，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姿态，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棺椁的方向，用最后一口气说道：“若能重来，我也一样会……杀了她……”

　　与她一同倒地的，还有丫鬟昭儿。

　　昭儿的胸前插着一支金钗，没人看清楚周夫人是何时出的手。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催人欲吐。

　　周云明瘫软在地，惊慌失措地爬上前，抱起周夫人，全然不顾什么仪态气度，失声痛哭起来，“夫人，夫人啊！”
　　他的呼唤声破碎而凄厉，带着浓重的哭腔，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生恻然。

　　“老爷，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后悔。”周夫人气息粗重而急促，艰难地说完最后两个字，最终一口气没提上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