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名三季》有山居于此

18、第18章

　　九重天上，谁都知晓这青鹊仙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他刁钻，可仙子姑娘们偏爱他这刁钻，在宫廷赤水里养伤的断尾龙看着一旁用手撩水的人，清淡小脸上是带着憨意的敬职敬业。

　　他巨大的龙爪狠狠一拍水面，溅得三季一身赤水。

　　“偏爱？我看都是被你这徒弟给养刁的！”
　　三季抖落衣袖，看着赤水彻底消失后这才盘膝坐在岸边，毕恭毕敬的坐姿和一板一眼的语气：“龙君，你尚且看过我连一株花草都养不活，如何去养刁我家师父？”

　　这世上偶尔会有这种人，看着一板一眼的最好欺负，说起话来倒是没一次让着人的，三季便是这种。龙紫玉身子一拐，飞溅的水花便再度打湿了小人，他就是故意的，这赤水药草味极重，而青鹊是个难以忍受异味的假仙，他便是要他这小徒弟回去也带着一身青鹊厌烦的药草味，最好气死那假仙才是！

　　“龙君，你这样便过了，你已经打湿两次了。”三季抹净脸上的赤水，认真看着龙紫玉。
　　龙紫玉若听她的才是见鬼，鼻息呼吸间龙须飘起来，三季生生从铜铃大的龙眼里看见了白眼。

　　“我便是打湿了，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

　　半个龙身都浮出水面，龙紫玉话里是掩不住的嫌弃：“不知所谓！”

　　那天三季回去的时候，在师门前跪了好半天，等一身再无赤水药草味才被青鹊放进房，她捏着衣角小心翼翼迈进房里探头探脑瞧青鹊时，那位仙人正端着书睡得好眠，三季明白，她身上并无赤水药草味，但她师父恼了她便是她的错，她便是这般愚忠的人。而青鹊是向来如此骄纵，还是遇见三季后变本加厉，谁也说不清楚，但太完美太多的人总会更容易被人轻易原谅，所以青鹊不需要低头，他何时低过头？

　　至少在三季的记忆中，从来没有。

　　青鹊看着两人的动作，安静地出奇，那块落地的丝帕却像掉在三季的心上，突然堵住了血脉的流淌，她眼睛看着地上那团白丝帕，恍惚附和了句：“白色...是挺容易脏的。”

　　青鹊离开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他一身白衣胜雪走在雨中，衬得一身傲骨和清冷，让人从后看见便寒得打颤，三季拿着他的帽檐跌跌撞撞的跑在后面，呼喊着：“鹊道长鹊道长，你帽檐丢了！”

　　青鹊停住脚步，回头看她，身上雨滴未沾半分，他的面色比之雨天还寒，“季儿，你记得吗？”
　　你曾亲口告诉我的，你说“青鹊，我会记得的”...所以哪怕是你恍惚的瞬间，我也会错误的以为，你会记得的。

　　沈墨玉撑着伞站在三季的身边，他是有眼色的人，而三季的性子，可不是问问就会说出来的，所以他看着三季拿着帽檐走近青鹊，执起青鹊的手把帽檐放在人手中，唇角慢慢上扬。

　　他家阿季行的，是佛家弟子对外来施主敬的礼。

　　雨声不大，所以沈墨玉笃定青鹊一定听清楚了。
　　三季说：“鹊道长，小僧记得的便是鹊道长丢了这遮雨的帽檐。”

　　直到很久以后，沈墨玉回想那位仙人刹那失魂落魄的姿态都会觉得惊奇而快意，他是肚量小的人，更是为了三季可以眦睚必报的小人。

　　“师叔，我们去哪？”

　　红鬃马上坐着一颠一颠的小人儿，沈墨玉牵着马慢慢走在官道上：“莫说话，风大。”

　　三季乖顺地闭上了嘴，抬头便见沈墨玉一头青丝被一根碧绿绸缎整整齐齐地挽起一半，沈墨玉的发带被风吹在她眼前，低头拽了拽垂落肩头的逍遥巾，三季伸出手抓住沈墨玉的发带末梢，丝丝凉凉的触感。

　　勒进缰绳，沈墨玉并未阻止孩子的恶趣味，他不动声色的靠近红鬃马让人抓得更方便些，他跟三季在一起永远最自在最轻松，而他的心脏却永远最煎熬最酸楚，这种诡谲的现象他从不深究，像眼前这条官道，风沙尤其大蒙蔽真相。

　　青鹊回到天上这件事让玉帝很是好奇，在这师徒二人身上，他充分发挥了百年来那无处安放的无聊闲暇，他简直好奇极了这二人究竟最后如何，但他是上位者，他得沉得住气，这份忍耐在青鹊每次会面时的沉默和神游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他好几次差点放下身旁举案齐眉的好夫人与眼前的金波玉液，跑去问那眉目间隐有阴霾的仙人去。

　　事情的发展是青鹊始料未及的可怕，多可怕啊，他教了百年的徒弟，他相处了百年的小人儿，在一夕之间突然就不识他了，眉眼间的陌生让他每每回想起来全身都如生了冰寒的僵冷，即使在最艰难生分的时候，他也从不觉得二人会有多大的隔阂，会走向不同的路，而他凡间每走一趟，心便碎一片，便冷一分。

　　从天庭走到仙殿，都是安静的，站在偌大的仙殿，挥挥手遣退下仙，一个人在仙殿孤零零站了很久，而后脚步微转去了偏院，三季的院落很干净狭小，推开墨竹门，里面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塘，池塘里只养了一只金色的鱼，是当年青鹊路过寒冰池一时兴起带回来的，三季好生高兴地养了去。

　　这条鱼从接回来起便没长大过，它一直在这个小池塘里游着，青鹊蹲下身看着它，它在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木然的鱼眼盯着岸边枝叶伸到水里的金钱草，青鹊伸出手指去水里搅动，看着鱼尾巴狠狠一摇开始在水里没头没尾的到处乱撞，他不禁笑起来，都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东西，三季那吞吞憨憨的性子，养出来的果然是这种蠢蠢憨憨的东西。

　　察觉到自己的无趣，青鹊向里屋走去，那件事后，他很久没来了，门内还是一样，干净的，狭小的，屋内算不上整齐，但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桌上铺了张画，用的是花草液，所以画卷里水红色衣袍的仙人依旧鲜艳如初，青鹊手触着画中自己的脸，原来百年前的自己就不爱笑吗？心里泛着淡淡的酸，这样不爱笑的我，你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画了一遍又一遍？

　　师父你穿这粉红色衣服真好看！

　　傻徒弟，这是水红色。扶着木椅两边，青鹊缓缓落坐下来，他手压着画卷，一手盖住自己的脸，在这间阔别已久的小院落里，这位仙人隐隐认识到自己迟到多年的错误，一开始是小错误，慢慢的开始有了大错误，他记得的永远是三季陪着自己，骄纵自己的时间，所以这一刻，他格外的受伤和脆弱。

　　他不愿意承认或者是刻意回避的失误和错误，全在这一刻砸向自己，而他永远不能回到过去去做分毫的补救和改变，没有任何人的压迫，他甚至没有任何借口去降低罪恶，青鹊无比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完美的掩饰下，那刻千疮百孔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开始碎裂、瓦解、分崩离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