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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怎么了?”邵衡见元奕两眼一直盯着牌匾,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光溜溜的,并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于是心下更疑,“不会你真来过吧?”

      “还是你们怀安也有一样的?”

      “没有,”元奕敛神,亦不知回答的是没有来过,还是没有一样的。

      邵衡也不深究,笑呵呵扬手,“那进去吧!”

      元奕点头,却在提步时,恍似不经意般往后看了一眼。

      然后皱了下眉。

      邵衡也是机灵,很快发现了他的动作,不由提了心:“怎么了?有问题?”

      元奕看得位置,正是停在他右后方不远的一辆马车,朴素清减,毫无装饰。

      并不是停在巷口的那辆。

      “没事,”元奕迈上门前石阶,自动避开来往的儒生们。

      邵衡傻乎乎地又瞅了一周,总是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欸你等等我啊,”再回头,发现都要被人沙冲散了,他忙撩起衣袍跟了上去。

      “你就这么进去,知道怎么走吗?”

      ……

      也就在他们的身影逐渐没于人流之后,马车窄小的窗口,青灰色的帘幔一角,被人慢缓缓挑起。

      遮在暗影里,是一张看不真切面容的脸,只透过去的两道视线,隐没在人潮,莫名地生了寒气。

      “主子给的消息果然不假,皇帝到陵南了……”

      “是啊,”居里侧的那位,半晌,才轻轻地笑了一下,“真是难得。”

      “就是不知,他此来是冲着谁的。”仆人担忧道:“先生,今夜是您的课,皇帝见过您,您只要出现,必是能被他轻易的认出来,您看……”

      “呵,”话至此,他笑意却是更深,“认出又如何?”

      他道:“我倒是巴不得呢!”

      他现在是唐先生门下的,认不出,夜课是老师唐礼先生要开设的,他不过是施课讲师。而认出了……也还是唐先生的,他是唐先生的门内弟子。

      所以,他的所作所为,皆由他唐礼授意罢了。

      “走吧,时辰也快到了……”

      ……

      邵衡追上元奕。此下夜幕渐低集贤居还人来人往的,邵衡被挤得要变形,左躲右闪的,才不至与人撞上。

      但是邵衡还是充当了尽职尽责的引路人,主动地带这他去了一处相对宽松的边角位置。

      “你可能不了解,那里,还有那里,”邵衡指了一圈,“那些可就是最核心的好位置,是属于先生门下的死忠弟子的,我们大约是在混个几年也排不上,所以啊……”

      邵衡笑笑,“就委屈你跟着我挤挤,听课嘛,能听到,坐哪里都一样。结束时,还方便我们移动。”

      他倒是好心态。

      元奕自是不会计较这个,勾了下唇角自觉落座。

      “你说的死忠弟子,是什么意思?”元奕问。

      “就是……”像是不敢大胆议论,邵衡凑过去低了低声音,“就是拿命护着、唯命是从的那种。”

      退开之后,邵衡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是听说。”

      “听说?”元奕轻嗤一声。

      这时,有相熟的、想是潼麓书院一起过来的学子,透过层层人头看到邵衡在这里,老远地招了招手,“嘿,邵二还真过来了!”

      都是些面目清秀的稚嫩青年(皇帝陛下大概是忘了自己也嫩),走上前,板板正正作揖行礼,而后笑呵呵问起,“这位……你朋友啊?”

      “是啊 ,我朋友!”介绍起来,邵衡眉梢眼尾都是得意。大公子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了。

      元奕轻轻颔首。

      “一起吧,”邵衡热情道:“今儿来得早,要搁平时那样磨磨唧唧,怕是连站的位置都没了。”

      他往里挪了点儿,给后来的几位让了半边席。也都是相熟的,自是不需客气,落座之后很快便闹到了一起。

      “我其实挺奇怪的,你说这集贤居,根本就称不上是陵南最有名的诗书集社,怎么就这么多人呢?”说话的是一位瘦瘦弱弱的学子,瞅着四周,眉头锁了又开。

      “要不说奇怪呢!”说起这个,几位都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论起我们洄州德文大街的集学文社,除了我们东头的博渊阁,哪儿还有别家排上号的机会?”

      “是啊,”另一人接话,“那可是我们温老先生回陵南第一年亲自创办的,属陵南的言辩集社之最,哪怕是居于內宫大门不出的皇帝陛下也不陌生。想当初,温大公子以‘下优于上’,败门下四公子,就是在博渊阁。”

      “温大公子?”元奕眸色低了低,心道:想必说的就是温寂忱吧!年少扬名的世家典范,天下谁人不知。

      “欸,你同大公子那么熟,没听他说过吗?”邵衡猛一偏头道。

      “嗯?”元奕微微愣,随即摇头,“没有。”

      他姿态随意地坐着,低目间,忍不住笑了一下:以温寂忱的性子,这种傻了吧唧的过去他肯定是不会提的。或许在他心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年少时太不忍回首。

      所以他从来不提。

      想起温寂忱……

      元奕蓦地笑意一收。

      或许这一次陵南之行过后,他们便同上辈子一样,此生再无交集了吧?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邵衡突然道。

      元奕蹙蹙鼻子,“嗯,像灯油。”

      果然,“来了来了!”

      拥闹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声,犹似冷水止沸般,厅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不消片刻功夫,有脚步声从厅东南位传了过来。

      最先露面的是,一群身着青衫薄裳,腰间统一坠橙黄色流云结的儒生。他们行步规范,身姿板正,面上看去除了隐隐约约透露几分清傲之外,并不见任何表情。

      就像是……一群新鲜的人偶,点燃壁灯之后便回归到自己位置上。

      元奕眉头拧了一下,转眸,便见邵衡皱缩着一张稚嫩的脸蛋。

      “我怎么感觉……今天有点儿诡异啊?”他小声嘟哝了一句,“且灯油味还有点儿大。”

      旁边他的同窗,“别说,我也……”

      人话都没说完,刚落座的青衫学子们便听到声音转过了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开课前不得低语!”

      其中有一人大声呵斥了一句。

      邵衡忙闭上嘴巴。

      紧接着,一位看起年长些的走了出来,面朝鸦雀无声的儒生们端严作揖,而后声音忽然拔高,“恭迎圣祖——”

      圣祖?

      元奕眼底一暗,缓缓抬目,正见一头戴青灰色抹额的学子,手捧孔圣牌位走了出来。

      “德义仁礼躬亲自为,大道天下旨归三极……”

      一声起,四壁灯火陡燃,亮光突起,众学子和声齐呼之。而后,跪地深拜,起身,鞠躬,再拜。

      如此反复之下,竟是不知怎的,感染的一干新到儒生们,也恭敬且虔诚地跪了下去。

      好似不拜了就不是学子,不拜了就有罪一样。

      “我的老娘啊……”还在犯傻的邵衡左看看右瞅瞅,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扭头,见元奕恍似无事人一般坐在席位上,便压低了声音,“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儿瘆得慌!”

      元奕目扫一周,“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啊!”提起来,邵衡面上有点儿无辜,“上次半道上有儒生打架,我们到的时候就已经开讲了。”

      “都是他,”邵衡同元奕指指同窗,“他非要凑热闹的。”要上次早点儿来,他看到是这种情形,指不定早走了。

      同窗给了他一个充满抱歉的眼神,“我,呵呵呵……”

      他干巴巴的笑很快就被慷慨激昂的宣誓声给盖过去了。

      而后,听得一句:“开课——”一名头戴雪色纱帽的讲师,在几名学子的簇拥下,徐缓走了上来。

      学子们便高声齐道:“世无贫贱兮,众生平等。既安即在兮,居而不负。堪群蝇乞名逐利兮,岂可怜自伤……”语调幽缓,却自带一种惑人之力。

      元奕听到他们口中所念,不自觉地直了腰。

      邵衡也听出来了,瞪大眼睛:“这不是唐先生的《嫉世赋》吗?”

      在他印象里,此文作与数十年之前,说的都是愤世嫉俗的话,广为传播引了争议,便叫上头注意到了。

      “你可能不知,”邵衡小声与元奕道:“此书早被潼麓书院所禁,唐礼,唐先生也因此……”

      他不敢大声,凑过来补充:“外人只道他是退隐,实际上,是此事被温老察觉,一纸文书,一顿戒鞭,将他驱逐下山了。”

      由温玄一手创办的书院,当时可以说是他的命了。再者,书院与温氏同根相连,是教书育人的清净之地,若有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论流传出去招惹了祸端,书院顷刻间不复存在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为了书院,也为了温氏,驱唐礼离开的事情,元奕自是相信温玄能做得出来。

      当然,还有一点:这《嫉世赋》,他也看过。

      不止是看过,严格来说他还很熟悉。

      因为内宫现今还留着一册唐礼的手抄本。原件被毁,手抄本也少见于世。当初,太皇太后刻意留着,时常拿来罚他抄写,就是为了让他看看:这天下,对他元氏满腹抱怨的人不是没有,也常以此警醒。

      所以学子们念出来他一下子就知其出自何处。

      “他们怎么敢啊!”邵衡凉了脖子根儿感慨:“我怎么觉得是进了贼窝了呢?”

      “有这意识就对了!”元奕道一句,转而,倏地一下蹙起眉头。

      “那……”邵衡心颤颤,往后窥了一眼,“我们现在出去还晚吗?”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想法很蠢了。先生开讲,学子们就很警惕。现在……只怕是和之前一样,有人关门有人把守,是不好出去了。

      他只好叹口气,蔫巴巴的正了正身。

      讲师依然在继续:“一受其天,终归尘土,行尽而无为岂不悲乎……”

      “有人言‘居下品不及贵门犬’,其话鄙而意远。思往溯今,任尔胸有千壑,却自起始落于后位,役役终身,可追?”

      一问,学子们点头应和。二问,学子们大感其是。借孔孟之理来蛊惑人心,就连元奕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唐礼确是厉害!

      可是……元奕推了推鼻头,怎么看着,那坐在上位的讲师,都不像是唐礼。

      年纪,身形,他说话的样子,与前一世几乎毫无重叠之处。

      他便碰了碰邵衡的胳膊肘,“喂!”

      “嗯?”邵衡本来还心有悸悸,没几下就被讲师带进了嫉世圈,此下精神正集中,被元奕一碰,好似魂灵归体般,好半晌才回神。

      “怎么了?”

      元奕抿唇浅思须臾,“他,你觉着熟悉吗?”

      “熟悉?”开什么玩笑。邵衡道:“上次不是他,这次我才头一次见,我怎么……”

      话说到一半,猛地一顿,随即又怀疑自己了……

      不对!

      “这么一说,我真感觉我好像见过他!”

      “是么?”元奕眼尾微挑,“你确认?”

      邵衡:“我不是很确认,但是我……”他又抬起下颌,仔细地看了看。

      突然:“啊——”

      邵衡蹦起来了,双手还捂着脚脖子,龇牙咧嘴的直呼呼。

      “呃……”可待他反应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他吸引了过来。

      邵衡傻愣愣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立时勾住唇,“呵呵呵呵……”

      预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他干瘪且抱歉地笑了笑,偏过头,极具怨恨地瞪了元奕一眼:“你、捏、我、干、嘛?”整好捏在三阴交穴位上,可疼死他了。

      元奕混若无事,端身正坐:“咳。”

      邵衡:……这他娘就尴尬了!

      他便只好赔笑。

      “这位学生,可是有疑?”

      “啊?”邵衡一滞,垂首再看元奕:“我、我没……”

      “是的!”元奕代他抢先回答了。

      居上位默了片刻,虚抬右手道:“请说来。”

      邵衡:……
      他咬牙:“我、我说什么?”

      “咳,”元奕:“说你想说的啊!”

      邵衡:……我有没有想说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可站都站起来了,讲师也真当他有疑问了,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于是,本着潼麓书院学子到哪里都不能怂的心态,邵衡慢吞吞地理了下衣衫。

      而后清嗓,一本正经先执了一礼,“小生打扰先生了。”

      他略一斟酌言辞,“方才先生讲到:居上不容下。讲到我大梁,世族独霸而致使下层贫者更贫。长久以来,或为名或为利,几家大族相互攀扯庇护,使得两者差距宛若天地相望。上位瞧不起下位,下位挤不进上位。而作为天家,一久居內宫不闻不问,二选听选信不知寒门辛苦。可是?”

      那人沉默须臾,答:“是。”

      “所以依先生所言,世家是容不得我们出身低微的人了?我们要自发自强,之前,先要学会与世家大族分立对抗。是吗?”

      “那还用说吗?”不等那人回答,便有人义愤填膺了,“大世族容得下你,你还能在这儿?还需要先生提点你?别忘了,你甘为奴,人家还不屑留你!”

      听着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的样子。

      邵衡倒是不紧不慢,笑了笑,道:“可先生方才不是还说,众生平等不分贵贱吗?既如此,为何要在这里还分个三六九等,又为何一定要对抗,而不是徐缓行之,行大道,相融相和呢?”

      “融什么?”一人道:“你想去到酒池肉林里,也做得那追名逐利之徒?”

      “我是就事论事,就理论理,你何苦歪曲我的意思!”邵衡绷面:“你只看到利益,却不想我大梁的延续,可离了一个‘容’字?世家发展至今,若全无包容之心,又如何长盛而不衰?所谓王朝百年,世家千载,又从何说来?”

      “你……”

      “是,”邵衡道:“我承认。在之前,世家在我大梁是占据了一定地位,也垄断了不少资源。可那都是过去!你们避于一方高谈阔论之际,可曾真正走出去看过?”

      “暂且不说远的,就说孟氏一族。”邵衡抬目:“孟氏一族退居河东,五年来除了孟将军,可有一人官超五品?”

      “再说裴氏,”邵衡侃侃道:“裴太后多年来隐于內宫,裴相深居简出,裴家子除了被陛下钦点的几位之外,或嫡或庶,有几人入仕?”

      “还有我们陵南温氏……”邵衡顿了顿,“想必这不用我提了吧?在这里的,要么直接要么间接,受了温老恩惠的,怕是不再少数吧?”

      语毕,邵衡似余意未尽,可待他再想“乘胜追击”时,却发觉厅里,突然安静了……

      很安静,落针可闻。

      邵衡便知道,这是他说话的起作用了,自觉地再执一礼,落了座。

      同窗惊叹不已,“行啊你,知道的还不少!”

      邵衡小声嘚瑟:“那可不,当我白跟着家主混的!”

      不想尾音刚落,就有人站了出来:“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来自的温氏的!邵家,他是邵家人!”

      “是,没错,他是邵家的,潼麓书院来的!”

      一语出,根本不需要点,刚落下的火焰就像被滴了油,大有将升之势。

      甚至有学子直接愤然起身:“好啊!可真好!”

      他指着邵衡:“难怪你这小儿,一直替他们说话。说,是谁派你来的?他们让你过来做什么?”

      “什么谁派我来了?”邵衡被呵地有点儿懵逼,“我自己来的啊!”

      “承认了!”那人直接从墙壁上取了铜灯来,“各位,他承认了,他是来打探消息的。他是世族们派来的!”

      说话间,根本就不听邵衡反驳。都是被世家们欺压过的,即便现在没有,以前也曾遭受过奴役,被讲师蛊惑,自是恨极。

      “我只是寻个真理,我没有替谁说话的意思,大家有目共睹!”

      可谁还细听他辩解?一人起,众人应,居中间的学子们纷纷上前取了铜灯握在手里,而后是不知从何处抄起的火把。

      火把触上壁灯,明光骤盛,刺得元奕眼睛一痛。元奕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却见火光愈发逼近。

      不好!他一把提起邵衡的衣领,“退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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