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这样的暴君》花亦之

51、第五十一章

　　元非尧没想到自家皇兄说来就来，提前了快一个时辰。听到叩门声的刹那，感觉后颈都凉了。

　　他是花好大功夫才说通了与人换值，偷偷跟着罗塑溜出来的。这让元奕发现还得了？准得叫他剥层皮这事儿才能过。

　　所以他得躲啊！

　　可是……

　　元非尧大喘了好一会儿，根本不忍直视方才情急之下用来憋屈容纳他的小方格。

　　“皇兄是不是发现我了？”

　　他一度怀疑元奕就是故意赖着不走的，“又没多重要的事，又没布什么大局，喝半盏茶待半个时辰？”

　　“你怎么知道没交代？”罗塑瞧着他脸红气短仿佛下一刻就背气过去的模样，莫名地想笑。

　　“不会吧？”元非尧不相信自己耳朵现在背到这种程度了，“已经交代了吗？可我……没听到啊！”

　　罗塑：“呵！”转身坐回去了。

　　元非尧对罗塑看待傻子一样看待他的态度非常不满，呲溜一下从地上爬起，“……你呵什么呵？有本事你跟我讲清楚了！”

　　说着，小狼崽般扑了上去……

　　罗塑：……虽然我不想瞒你，但是……真的很不好意思了！

　　他避开，“不许咬人！我现在没鸽子屎给你吃了！”

　　元非尧：……

　　“你找死！”他又扑了过去。

　　可是没几下，罗塑就把小狼崽伸过来的前爪钳制住了，还轻飘飘扭了个花儿。

　　“别闹了，时辰不早了，在这儿老实待着！”

　　“时辰不早？”挣扎中的元非尧猛地一停，觉得似有事要发生：“你去哪儿？”

　　“原则保密！”罗塑说着往外看了一眼，慢慢松开手还不忘补充性警告一句：“记住了，让你待着就待着，不想被陛下锁起来便安分点儿！”

　　元非尧：……

　　心肝儿乱颤地想：你们要我安分我就安分啊？
　　我好歹也是一员武将好么？

　　他瞪着罗塑的背影，暗自抿唇。

　　……

　　“脸上有字吗？”

　　另一边，元奕出了云中客，就与邵衡一起登上了停在巷道口的车驾。马车缓行，元奕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壁上，发现鹌鹑般缩在边上的邵衡，不知为何突然就以一种极度怪异的目光窥他，元奕皱了皱眉，却见邵衡还托着下巴无所察觉。

　　“喂！”元奕朝他丢了颗团起的橘子糖纸。

　　“嗯？”邵衡一怔，惊觉唐突。

　　“我没看啊！”他否认之余，可疑地收起视线。

　　“呵！”元奕就想笑了，“你要不把眼珠子按我脸上，兴许我能信了你的话！”

　　邵衡：……非要挑那么明干嘛？

　　他讪讪咧嘴，“嘿嘿嘿。”笑得特别傻，且也没缓解了尴尬。

　　元奕真不知他是蠢还是单纯了。勾了下唇角之后，环胸抱臂，打量着。

　　没多大会儿，邵衡被看得心虚虚，眼神闪躲瞬息，终是败下阵来。

　　也不知这郑公子到底什么来头！他心想着：眼神也忒毒了。想温和就温和，想凶悍就凶悍，想热就热想冷就冷。现在带着质疑瞅着他，简直让他藏无可藏。

　　跟没穿衣裳站在这儿似的，有点儿紧张。

　　他搓了搓袖口。

　　还是元奕先开了口，顺带着给了他一个台阶，“咱们可是要同生共死的，你这欲言又止的可不太好哦！”

　　“同……”邵衡在心里还琢磨了一下。不就是约好偷偷地要一起去听夜课吗？这么夸张？

　　但是他没说出来，因为有个更大的问号此下正留在他脑子里，他不得不问。

　　犹自斟酌了片刻，好奇战胜了惧意，邵衡悄悄往元奕身畔挪了点儿，“我……”

　　“咳，”他清了一下嗓音，“我就是觉得，大公子要生起气来挺恐怖的。”

　　邵衡小心道：“而且你们今日好像还闹了点儿不愉快。虽然我不知道大公子到底生气没，可他被家主叫去，派了好几个人盯着你了，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出来？”

　　“我觉得最近夜课挺多的，”邵衡喏喏，“你根本就没必要非得让我今日带着你。”

　　过两天，或者……等大公子心情好了、你们不吵了的时候。邵衡自从进了马车就在想，且暗自后悔。因为大哥邵安提醒过他，说这位可是大公子很重要的人。他不知道究竟多重要，可今日偷偷带着人跑出来，总归了坏了规矩的，指不定回去要挨鞭子。

　　他不怕受罚，但是他怕疼啊！

　　他突然就发愁了……

　　“怎么，怕我连累你啊？”元奕往后靠了靠。

　　“不是，”邵衡当即就否认，且一脸真挚地又重复了一遍：“当然不是！”

　　元奕轻笑，“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还不承认！”

　　邵衡哽了脖子还想继续辩驳，最后还是败了，“好吧，是有一点点怕的。”

　　他道：“因为我觉得我今天带你去了，回府他会打死我！”

　　“噗嗤！”元奕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呵呵……”元奕越看他越可爱，放下曲起的右腿，懒懒地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宽慰：“放心吧，他打不死你的！”

　　“真的？”邵衡不太敢信。转头看向元奕的脸，鬼使神差地又感觉心里有点儿底了。

　　竟然放下心。

　　紧接着，听元奕噙着笑浑不在意地补充道：“他最多把你打残！”

　　邵衡：……

　　邵衡的心抖了一下，不由发颤：“哈？那……怎么办？”

　　元奕：“噗！哈哈哈……”这小孩儿可真有趣。

　　元奕笑着挑起车帘探了一眼，突然：“停车！”

　　驱车的仆役立马勒紧缰绳，马车慢慢地停了。

　　上个惊吓里还没回过神，这下人都要走了，邵衡连忙追过去，“你去哪儿啊？”

　　“坐好了乖宝宝。”说话间，元奕拂袖，在邵衡极度怀疑人生的目光里倾身走了出去。

　　而后抛出一句：“我给你买糖吃！”

　　邵衡感觉自己脸都要被这句话震裂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返身，土匪似的摸了一块碎银子。

　　“回头我找你家大公子要了还你！”搁手里抛起又握住，笑得张扬。

　　他竟还真的大摇大摆进了一家铺子买了糖，全是橘子味的。

　　也不知道到底买给谁吃！邵衡透过窄窗看着他跳下去，然后进门，再回来。待看到不愿外闪动的人群时，震惊之余，心都要蹦跶出来了。所以在元奕递出一颗给他的时候，他好半晌的凝滞。

　　“要吃吗？”

　　邵衡呆呆地接了糖，又飞快地投进纸袋里，“你还有心情吃啊？”

　　他微微往前，当着元奕的面挑起帘子一角，“你后头有尾巴你知道吗？”

　　元奕眉梢抬了一下，似觉意外，“哦？”

　　“从你下车开始，到你进铺子，那俩人就一直跟在你身后，喏……”邵衡提了心，透过挑起的窄缝指给元奕看，“现在进了那巷子了。那巷子在我们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了，停了一辆马车。”

　　他还怨道：“你也太胆大了，走路都不看的吗？”

　　元奕当然看见了。

　　事实上，从他出了温府开始，就一直有人跟着。

　　这些人很聪明，也很有秩序。跟一条街就换，绝不叫人轻易发现。且有不同的马车停在巷道口，或者从街边茶肆、书摊交接。

　　明显早就知道他的行踪，且对云中客也不陌生。

　　幸而……罗塑聪明，他叫亲卫们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到底是什么人？”邵衡拧眉，“他跟着我们干什么？我们是去听课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邵衡还无辜的很，“我也没做过坏事啊？”

　　他嘟嘟哝哝，“府里门客我差不多都见过，仆役我也认识，这肯定不是大公子派来的。且他最近好像跟家主商量什么大事，也没时间布置这些。到底是谁呢？”邵衡绞尽脑汁地想，无果。

　　“想不通就歇歇吧！”元奕嘴角弯了一下，填了颗橘子糖轻嘬慢吮，仿佛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这倒是为难了邵衡。他又怪异起来，“哦，我知道了，不会是你……”

　　“梆！”一颗橘子糖飞了出去，正好砸在邵衡的脑门上。

　　“安静。”

　　邵衡：……
　　他嘀咕，“我这不是担心嘛！”

　　“我担心你，我也担心自己。”他倒是很理直气壮，“我都还没结业呢，哥哥还天天盼着我好，我不能变坏啊！”

　　元奕：……

　　他嘴角显而易见抽了一下。合着是怕近墨者黑啊？他便问：“还有几年？”

　　“哈？”抱怨中的邵衡迟钝抬头。

　　“还有几年结业。”

　　“年末，就半年了！”说起这个，邵衡眼里晶亮起来，就没在纠结眼前这位是不是受了朝廷通缉这回事了。

　　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元奕耐心地多问了他几个问题，“不知你在书院课业完成的可好，有没有长远打算，比如……结业了做什么？入仕吗？”

　　“别逗了你！”说起这个，邵衡根本想都不用想，“朝中都是世家子弟的天下，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混个出头，不管你多有本事，能做个地方小官就不错了。要是有幸入了怀安，也多是世家子的垫脚石，即便满腹学问，最后都逃不过门第这道沟。门第懂吗？指不定那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小命说没就没了。”

　　他伸了个懒腰：“如此……我还不如留在洄州，哪怕是做个普通先生，教教书，或者跟着我们家主，也可活得随行自在。”

　　“你倒是好抱负！”元奕看着他，不由发笑：“好抱负啊！”

　　“那没办法，”邵衡摊手：“天生下等的命，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呵！”元奕嗤了一道鼻音，偏过了头去。

　　“欸，”没多久，邵衡看他难得安静，凑了大脑袋过去。元奕再去看他，便见他扯了笑，露出明晃晃一口白牙。

　　“郑公子啊，我们……”他贼兮兮地指指元奕，又指指自己，“我们俩这一路，也都这么熟了，那是不是……”

　　元奕眉梢一跳，“你又想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了……”邵衡继续咧嘴，“嘿嘿嘿，我就是好奇啊，纯属好奇。”

　　他支住下颌，“能跟我说说吗，你跟我们大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他的好奇还不是一两个，“还有，我看你们关系应该是不差的，那他为什么不许你跟我出来听课？”

　　“你们今天又为什么吵架？是因为我要带你出来听课吵的吗？”

　　吧啦吧啦……竟是没有尽头。

　　“我觉得不至于。”自己问了，他还自己找答案，“我们大公子最是不会与人吵了。这么小的事情，不会不会。”

　　“你耍性子了吧？”

　　“耍……性子？”

　　元奕看着他，眼前忽然就恍惚了起来。

　　不知情的人，这么看来，好像还真的是。

　　他面朝车壁，自嘲地笑了：果然，好人一看就是好人，像他这种的，不用想就是欺负人的那个。温慎……可真是长了一张天生无罪的脸。

　　可……他们如何相识的？

　　元奕垂下眸子，想这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至于……他又为何不许他跟着邵衡出去？

　　元奕实在不想回忆这一段。

　　但那总归是他逃不掉的记忆，很深刻。有时他看着温寂忱，还会侥幸的想：这一辈子，一切都提前了，老师还是他的老师，他们没有争执，没有决裂，是不是可以一直这般平稳亲密地相处下去。

　　他不会记得他们的过去，当然也就不会记得，他曾对他这个学生感到无比的失望过。

　　而就在今天，元奕忽然清楚地发现：其实自己错了。

　　他在心里，根本就过不去那个坎儿。

　　为什么不许他跟着邵衡出来？为什么他又非要跟着出来？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个夜课而已，可有可无。却这对元奕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因为前一世，他拼尽全力铲除孟邵秋之后，帝师渐渐与他疏远、对他失望，直至后来一番腥风血雨后的分道扬镳，说简单些，都是由这一场夜课开始……

　　不，其实，说得再具体些，是因为一个人而起。

　　正是唐礼。

　　这是出自温氏的人，曾在潼麓书院德高望重的先生，温慎的恩师。可他，又并非一般意义下的老师。

　　只因他的课，不是一般的课。

　　当然，他的学生，也不是一般的学生。

　　有太多人入魔了。元奕现在去回忆，都还感觉到极致的可怕。

　　那些学子，根本就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本来不过是寻常的学业交流而已，慢慢地，竟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居然在大梁掀起了一股不可小觑的风暴。到最后，授课演变成了传扬，养了大批以寒门为主的、唯唐礼马首是瞻的嫉世分子。他们不满世族占据大多资源，一呼百应，迅速凝结……

　　所以……元奕毫无迟疑地杀了他。

　　众目之下千刀万剐，并且照朝臣之议，将唐礼的头颅悬在怀安城外。

　　当然，他也没放过唐礼门下的一众弟子。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从来不。

　　因为他是皇帝，为巩固皇权，他可以杀很多人，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他错了。只有他知道，他的刀只要悬起，就不能落下。

　　但是……

　　他没想到的是，温寂忱，他的老师，竟然为了他们，宁可挂冠离城、宁可不认他，也要反对到底。

　　是了，他元奕是不听劝阻的暴君，是嗜杀成性的恶鬼，他疯了。身为温氏子的老师，端雅方正、清如雪莲，如何会认他？

　　元奕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预见到了，这辈子他逃不开。其实就算重生十次百次，到头来都一样。

　　因为……

　　“想什么呢？”邵衡猛地拍了一把元奕的肩膀，将他从无尽的黑暗里拽了回来。

　　“到地方了！”他晃了晃手，“别愣了，赶紧的。”

　　“马车就停这儿吧，”邵衡朝仆役吩咐一句，便过来扯了一把元奕，“还有一段路，也不远，几步就到。人太多了，马车要再往前一点儿，等出来的时候准得憋成熟虾。”

　　元奕恍恍惚惚跟着他挤开人群走了一段路，听到他乐呵呵道：“喏，就是这了！”

　　元奕这才抬起头。他望见门屏上方，那经过精雕细琢的木匾上，刻着三个醒目大字。

　　——集贤居。

　　是与六皇姐元淳传进宫城的书信上，所写一致。

　　自孟氏落马、宁渊逃脱之后，元淳在陵南养病多年未归，竟是才叫她发现，这诗书圣地熏陶下的读书人，居然如此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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