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8、忌取悦

　　皇太后钟氏决意要扼制大盛帝国再度激进的耀武扬威。

　　当年，先帝野心勃勃，霸道追求无远弗届的皇权。登基之后就耀武扬威，亲率士气雄壮的铁骑南征北战，强势吞噬邻国，捷报从天下四方频传至朝堂。朝堂之上，是年岁十三的太子殿下季隐之，即当朝皇帝，奉皇命监国。彼时，身为皇后的钟氏奉皇命辅政太子监国。

　　先帝在位十九年，纵横沙场十六年，勇猛的征服异族，冒险激进的开疆拓土，使大盛国的疆域版图辽阔空前，威震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臣服为藩属国，终成大盛帝国。

　　伴随着先帝耀武扬威的开疆拓土，高坐明堂的钟氏与季隐之，则是日复一日竭尽全力的善后，为新的领土、新的子民、新的财富、新的权势、新的仇恨……提供和平有效的兼融安抚措施。在先帝功业无量的荣耀之下，是季隐之日理万机的呕心沥血，硬扛着安天下的责任，拼命使混乱失衡的大盛帝国步入正道，以致季隐之积劳成疾。

　　季隐之在五年前登基之初，成为开国以来第八位皇帝，就决定停止开疆拓土，以文治天下，稳定大盛帝国的局势。出乎钟太后的意料，这位仁贤的皇帝很信赖季玄默，受他的影响颇深，亲政之后，就同意他出兵灭了薛国，又同意他的主张，大兴土木，再度耀武扬威。

　　钟太后欣慰于两个儿子同心同向，关系坚固和睦。但是，季玄默自幼跟随先帝四面征战，尽管他不似先帝的野心勃勃，表面上不争强好胜，却难免有霸道功业的宏图。可想而知，他示于世人的安然神态，皆是由无数的血战、屠杀、白骨、凶残、猛厉、毁灭，经年累月的塑造而成，像是立地成佛；他的不争不抢，皆源于他强大的底气，只要他想，他就能得到。

　　钟太后担心季玄默的宏图将大量消耗国力，致使帝国的国运跌宕，她寄希望于帝国在和平安乐的统治下欣欣向荣。她的保守，与一些元老大臣的保守不谋而合，毕竟这些大臣是她十二年辅政期间的股肱重臣，在密谈之下，他们达成共识：一起扼制大盛帝国再度激进的耀武扬威。

　　在没有与太子殿下季辽达成共识之后，钟太后果断的面见了当朝皇帝的三个庶出皇子。与太子殿下敢于明确赞同季玄默的主张不同，四皇子颇有仁贤之心，不鼓励劳民伤财的举措，提出养精蓄锐的观点，且四皇子身体强壮。

　　皇宫正殿之中，烛火明亮耀眼，季玄默在协助皇帝批阅奏折。皇帝季隐之年岁才二十八，在皇帝位才五年，殚精竭力的治理帝国，神劳形瘁。

　　钟太后气势威严的入殿，道：“皇帝与王上规划的宏图虽好，需量力而行，万不可激进消耗国力。”

　　显然，钟太后在让皇帝亲政后的三年，准备施加压力干预朝政。她的干预，是要责无旁贷的守护住先帝的功业，以免失控，发生暴-政。

　　皇帝季隐之闭目半躺在龙榻上，隐隐一叹。

　　王上季玄默看了一眼不想与母后争辩的皇兄，面对有备而来的母后，语声平和的道：“母后，请相信您的两个儿子。”

　　“哀家相信你们，但哀家也相信以当朝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快速筑建恢弘浩大的工程。”钟太后尽量平和的道：“耀武扬威的大兴土木，过于急功近利，致民不聊生。”

　　“母后，您误会了，并无耀武扬威之意，这有悖于初衷。”季玄默耐心的道：“初衷是要赢得天下的敬意，敬意比强悍武力对天下国民更有制约。儿臣更为坚信，天下人需要祈愿灵地、通行便利，此亦是帝国要承担的、应尽的义务。”

　　钟太后道：“天下人所需要的是安定。”

　　季玄默道：“真正的安定，是生活在笃定信奉、通行便利的天下。”

　　钟太后严肃的揭示道：“你们这是好大喜功之念。”

　　季玄默安然的道：“母后当真如此评价？”

　　钟太后郁闷的深吸了口气，亮出了筹码，道：“要施展丰功伟业绝非易事，皇帝病重，不堪重负，尽管太子殿下表态自己堪负重任，他体弱多病，哀家担忧他不能完成使命。”

　　季玄默心中一沉，问：“母后何意？”

　　钟太后道：“另立太子。”

　　皇帝季隐之瞠目。

　　季玄默立刻道：“太子不可另立。”

　　钟太后叹息道：“哀家也舍不得另立，怎奈辽儿体弱多病。”

　　季玄默沉着的道：“辽儿是嫡长子，他尚存一丝气息，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钟太后抛出了筹码，道：“哀家要支持你们的宏图，只能行使先帝遗诏，在辽儿不能胜任太子时另立太子，由哀家选一位能完成使命的皇子继任。”

　　殿内顿时寂然。

　　因先帝长年征战在外，对几位皇孙不甚了解，在临终之际颁下遗诏，全权授予钟太后另立太子的权力。钟太后比谁都知道太子立嫡立长的重要性，本无意另立太子，此番故意要挟，就是为了扼制两个儿子好大喜功的苗头。

　　季隐之悲切的道：“辽儿自幼身体羸弱，是朕之过。”

　　太子殿下季辽是皇帝在十四岁时与十三岁的新婚正妻所生的孩子，因其母当时年纪尚轻，不仅生下的孩子身体羸弱，自己也因过早怀胎生子而身体虚弱，调理多年不见好转，终因体虚病薨。皇帝未再另立皇后，对体弱的长子疼惜有加。

　　季玄默知道这是要挟，依他的权威，他根本不惧这种要挟，麾下百万雄兵分散布局在帝国疆域的每一处要害上，帝都里的兵力能迅速将他剑指之处毁灭殆尽，他已经很会杀戮、血洗、倾覆、重建、抹平。他看了看悲切的皇帝，又看了看有些许紧张的母后，出于尊敬母后、珍视亲情，他缓和局面的道：“此等利国利民的举措，儿臣不曾料想母后如此反对。儿臣不该当机立断，应从长计议，请母后见谅。”

　　钟太后松了口气，欣慰的笑了，知道儿子们并非是因为忌惮，而是出于珍视亲情。无论如何，她要做的就是极力让帝国踏实安稳的发展，积蓄国力与国运。她和蔼可亲的道：“哀家理解你们的宏图举措，毋庸置疑的利国利民，只是不宜在当朝实施，需要从长计议。”

　　季玄默与季隐之默契不语，心中有相同的打算。

　　为期两日的紧张对峙，随着亲情的力量，渐渐消散了。

　　钟太后不在皇宫久留，不再干预朝政，连夜乘马车回到了颐养天年的懿园。在「颐福」院的寝殿里，服侍太后更衣的贴身嬷嬷，细述禀奏任晶莹的言行。

　　这位任国的公主，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不因自己的见识浅薄而羞愧自卑，反而兴致勃勃的去了解。她品尝了四十五种香汤子与七十九种点心，认识了园中建造各异的亭台楼阁与品种繁多的名贵花木。

　　她还很热情高涨的投入到了解中，持续画了十九幅花木图，自己搭配十余种新鲜花瓣瓜果研制艾叶香汤，自己搭配花材药材研制揩牙膏。

　　她时刻都很开心，笑容愉快，笑声欢乐，对谁都流露出亲切友好的真挚，带着对新鲜事物强烈的好奇心，热衷的投入于享受生活。

　　钟太后听罢，她确实是个有趣的少女，能入得了玄默的心，自然与众不同。

　　翌日一早，得知太后回来了的任晶莹，就连忙到了「颐福」院。

　　闻讯，钟太后宣见她，便见她拿着一束鲜折花枝，带着盛放的欢喜，笑容满面的走来。

　　“莹儿参见皇太后。”任晶莹盈盈一拜，将手中花枝呈上，虔诚的笑道：“献给皇太后。”

　　钟太后命人将花枝拿上前，几种花香融合的恰好，几种花色搭配的也颇为舒适。

　　任晶莹愉快的道：“莹儿听王上说，皇太后同意了莹儿与太子殿下每日一起习读，特向皇太后道谢。”

　　钟太后望着她的笑颜，不难想象，季玄默愿意轻而易举的让她开心，道：“哀家认为你会对另一件事情更感兴趣。”

　　任晶莹好奇而兴奋的聆听。

　　“你可以每日伴随在皇帝身边，为患眼疾的皇帝读每一道奏折，为喜欢读书的皇帝阅读大量书籍。”钟太后要用皇帝吸引她去到季玄默的身边，如今，季玄默每日都要在皇宫里协助皇帝批阅奏折、下达圣旨。

　　能如此伴随在皇帝身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任晶莹眼中兴奋的光芒微微变弱，有自知之明的道：“莹儿曾以为自己识得了很多字，自从遇到了王上，莹儿才发现见识甚少，应有很多字不认识。”

　　钟太后道：“无妨，你可以请教王上，他应乐意教你。”

　　任晶莹乐意让王上教，她知道王上也乐意教她，她最乐意与王上在一起，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学问要学，认字是基础，需懂得字与词中的含义，推辞的道：“多谢皇太后的好意，莹儿仍想要与太子殿下每日一起习读。”

　　钟太后脸色微沉，问道：“你想要取悦太子殿下？”

　　任晶莹坦诚的道：“莹儿想要学习书中的学问。”

　　钟太后道：“哀家命你进皇宫伴随皇帝，不是与你商量。”

　　任晶莹鼓足勇气道：“莹儿的能力尚不足。”

　　钟太后沉缓地问道：“你是仗着王上的势，对哀家抗旨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