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55、忌蔓延

　　在季隐之和苏曼去游历天下的前夕，也就是季嫆被下令禁足于妙悟庵的第四日，秦嬷嬷遵照钟太后的指示，率侍从把季嫆从妙悟庵送回了平康宫。

　　季嫆没有认错。

　　钟太后不指望季嫆认错了，对她失望透彻。经季隐之再三恳请，便不再追究她的口不择言，也答应了长子今后会善待她，愿长子和长媳能愉快的去游历天下。

　　季嫆回到平康宫之后，就狂饮烈酒，喝得酩酊大醉，摔碎的器皿散落满殿。

　　任晶莹在懿园外送别苏曼，心中诸多不舍，二人相约常写书信，苏曼会将沿途见闻分享给她。

　　与苏曼道别之后，任晶莹回到皇宫，得知季嫆已安然无事的回到平康宫，心中十分欣喜，她没有急于参与调和是对的，让事情自然发展一段时间，会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苏曼去远游了，任晶莹在帝都的益友便只有程嫣。然而，程嫣这些日子非常繁忙，既要协助其祖父整理文史、誊抄手稿、备学堂教材，还要帮助其表兄关临罗列阅书馆的书目清单，无闲暇时光每日入宫与她一起共享乐事。于是，她便决定每日去程宅找程嫣。

　　这日晌午，春风习习，任晶莹身着一袭瑞香花襦裙，头配瑞香花银簪，乘马车出了皇宫，悄然去往程宅。

　　通报之后，程嫣至门前恭迎，自是欢迎任晶莹的到访，引领她步向闺院。

　　与苏宅中文雅妙趣的园林景致不同，程宅则透着厚重沉静的古朴，不见诗情画意的幽韵，尽是天然的古色，扑面是闻风起舞的墨香。任晶莹边走边四处观望，只见诺大院中晾晒许多古籍与纸张，俨然是步入浩瀚无穷的书海里。

　　程嫣闺房中的书籍更多，案上的书稿堆积如山。看罢程嫣近日要完成的事项，可见其祖父程让对她寄予的厚望与信任，任晶莹便主动提出将誊抄手稿的事宜揽去，替程嫣分担。

　　厚厚的三摞手稿，是程让多年积累的各类文史政务学术的笔记，皆是他的见解与领悟，需按照要义誊抄成册。

　　在誊抄的过程中，任晶莹不禁敬仰于程让的通达，微言大义，透着高远深厚的大智慧，学习到了很多深邃的思想。她深刻的明白了季玄默对程让这位太傅的敬重，世人需要程让这样博通经史的大家。

　　任晶莹期待的道：“誊抄完后，可否将它印册流传，以惠世人？”

　　程嫣道：“会先交由皇帝过目，由皇帝决定。”

　　闻言，任晶莹很开心，相信季玄默会同意将它印册流传，书名她已想好，就叫《程子》。

　　程嫣会心一笑，亦希望祖父的思想著作能千古流传。

　　誊抄半个时辰后，任晶莹该回宫与季玄默共进午膳了，和程嫣约定从今往后每日巳时前来，誊抄一个时辰，直至手稿全部誊抄完成，约需一个月。

　　程让得知手稿由皇后亲自誊抄，且皇后乐此不疲，极为推崇的要印册流传。他虽一直未见过皇后，通过程嫣与皇后熟识之后的描述，自然就懂了皇后深得皇帝喜爱之处。他仔细端详了皇后写的字，字态畅达华茂且风骨烂漫，颇为赞赏。

　　每日巳时，任晶莹准时出现在程宅，端正而用心的誊抄。

　　程嫣不可避免的注意到了任晶莹的服饰，每日的衣裳是不同的花木，瑞香、铃兰、修竹、芙蓉、木槿、杜鹃，她将那世间缤纷花木栩栩如生的映在衣裳与发饰上，工艺精湛，款式高雅，富有创意且奢华。

　　与程嫣一样，季玄默也对任晶莹下一套服饰是什么花木很感兴趣。

　　在用午膳时，见季玄默惊喜的打量她衣上刺绣的迎春花，任晶莹笑吟吟展示着，告诉他道：“我选了六十三种花木，春夏各制一套，一共是一百二十六套衣裳，每套衣裳并配有与之相印的发饰。”

　　“很好看。”季玄默情不自禁的笑着，她非常会让自己获得新鲜的愉快，热情而猛烈。

　　任晶莹开心的吃着他夹来的菜，喜悦的道：“我很喜欢。”

　　望着她纯真美丽的笑颜，季玄默心里颇为舒服，乐意她做任何她喜欢的事，她开心了，他也开心。

　　任晶莹忽然觉得这些漂亮的衣裳若能与她一起入画该多好，如果苏曼在，苏曼便能每日为她绘一幅画像。猛地，她想到了一个人，兴奋的问道：“夫君，苏秉近日可在帝都？”

　　“他在。”季玄默凝视着她眸中的兴奋。

　　任晶莹满怀渴望的道：“我想要请他为我画像，倘若他愿意。”

　　季玄默道：“我今晚邀他来徽音楼一起共用晚膳。”

　　“太好了。”任晶莹迫不及待的想与苏秉相识。

　　季玄默一直想让苏秉和任晶莹早些相识，一位是他唯一的知己，一位是他的爱妻，二人定能相处融洽。

　　傍晚，任晶莹就在三楼的窗前放目眺望，翘首以盼着季玄默和苏秉的身影。春风拂面，她的笑容明媚灿然，久仰苏秉的大名，今日终能得以相识，喜不胜收。她甚至已经调整了自己每天的安排，每天特意为苏秉留出一个时辰，向他学习。

　　戌时将近，季玄默步入了眼帘。任晶莹立刻看向季玄默身边的男子，一袭月白锦衣，身形与季玄默相似，气度雅逸不凡，显然正是苏秉。他们在闲谈散步，仿佛是行走在一片云彩的两只仙鹤，盛放在一枝桠的两朵玉兰花，飘浮在一泓湖面的两片冰雪，稳立在一座山巅的两个峰峦，相得益彰的和谐。

　　任晶莹欣喜不已，连忙沿木梯而下，去迎接他们。在徽音楼外，当季玄默再次步入眼帘时，身边已不见苏秉的身影。

　　任晶莹的笑容定在脸上，四下寻找着苏秉，只听季玄默若无其事的说道：“苏秉有急事要去忙，改日再一起用膳。”

　　改日？

　　他们闲适的散步而来时，苏秉可不像是会有急事要去忙的样子。任晶莹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淡定，淡定的有隐情。

　　确实有隐情，因为苏秉不愿意见任晶莹。

　　当得知是要与任晶莹一起用晚膳时，苏秉坚定的停住脚步，负手而立，摇首道：“我曾说过，我最好不与她相见。”

　　“嗯？”季玄默不解他仍未改变主意。

　　苏秉笑道：“我不认为她有多么与众不同，值得你为她做了那么多。”

　　季玄默诚挚的邀请道：“你见一见她。”

　　“还是不见为妙，免得她不过如此，我会取笑你。”苏秉拒绝的很直接，望了一眼华雅恢宏的徽音楼，拍了拍季玄默的肩膀，告辞道：“不见她，我就不会耿耿于怀你让我竭尽全力设计建造的楼宇是为取悦一个等闲之人。”

　　季玄默没再多言，自是不勉强，在年少有为的苏秉眼里，尚无一女子不被他视为等闲之人，即使是他那才貌佼佼者的胞妹苏曼，也被他说成不过如此。

　　苏秉转身而行，他是真的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特别的女子，值得他最敬佩的玄默兄为其全心的投入、执着的守候、笃定的钟情。不见她，就能保有设想，也许她很特别，也许她值得。

　　面对任晶莹探究的注视，季玄默保持着沉静，他不想直白的道出实情，留有余地，但已透露出有隐情。

　　可想而知，苏秉不愿意见她。

　　任晶莹暗自思索，苏秉为何不愿意相见？百思不解，但她接受了这个局面，也若无其事的道：“好啊，改日再一起用膳。”

　　季玄默笑了，她是明白人。

　　任晶莹只流露出些许失落，道：“我方才未看到他的相貌。”

　　季玄默轻拥她入怀，温言道：“以后有机会。”

　　次日晌午，任晶莹好奇的问程嫣：“你可曾见过苏秉？”

　　程嫣道：“见过。”

　　任晶莹忙问：“他如何？”

　　程嫣坦率的道：“只是见过，未深究过。”

　　任晶莹道：“我尚不曾见过他。”

　　程嫣漫不经心的道：“皇后娘娘回宫时绕行一条街，从苏宅门前经过，应能碰巧见到他。”

　　任晶莹惊奇的问：“何以能碰巧？”

　　程嫣对她知无不言的道：“前日听祖父与叔父谈起苏秉，说他回帝都后就常夜宿在皇宫，午时会回苏宅更换衣裳。”

　　任晶莹的眼睛一亮，不如去碰碰巧，看看他的相貌。择日不如今日，因需绕行一条街，不可耽误回宫与夫君共进午膳，她向程嫣借了一匹马。

　　临近午时，任晶莹离开程宅，让侍女们赶马车到街口与她会和，她满怀期待的独自纵马绕行去苏宅。果不其然，在快到苏宅门前时，真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形。

　　苏秉穿着昨日的月白锦衣，刚从马车上跃下，正朝着苏宅而入。

　　任晶莹欢喜的笑着，遥遥唤了他一声：“苏侍郎。”

　　苏秉闻声看去，看到一少女骑在马背上冲着他灿然的笑，马不停蹄的从他眼前呼啸而过，欢快的笑音缭绕。

　　就在相视的霎那，任晶莹看见了他的相貌，俊爽、劲健，自然洋溢出的清雅高尚之气，字如其人，画如其质，他与他的作品一样不可多得。她纵马远去，笑声不减。

　　翌日，任晶莹再次纵马从苏宅门前过，碰巧再次遇见苏秉。

　　“苏侍郎。”热情喜悦的笑唤声又一次引来苏秉的目光。

　　任晶莹依然未作停留，定睛一瞬将他看得真切，他很耐看，如他的作品一样经得住任何挑剔的欣赏。尽管苏秉不愿意见她，她已得偿所愿的看到了他的相貌，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