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36、忌满足

　　阵阵秋雨过后，梧桐叶落，石畔芭蕉碧翠。秋高气爽，天很蓝，明晃晃的蓝。

　　任晶莹让侍女收集了数缸秋雨，清澈洁净，用于平日滋养瓶花。她正坐在窗边，品尝玫瑰露，观雨后景色。

　　文嬷嬷特意从皇宫回来询问：“需为你置备明年春夏服饰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任晶莹欣喜的想了想，春夏正是繁花明艳时，将有更多花材用于折插瓶花，不如做一批鲜花服饰，开心的笑道：“文嬷嬷，我想要将花穿在身上。”

　　“哪些花？”文嬷嬷也想知道她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子。她那二十五个藩属国的服饰，夏秋冬各两套共一百五十套，已经是举世罕见的华贵创意，每一套她只穿一次，陆续陈列进俞记衣店引起了满城观赏热论。

　　任晶莹如数家珍般的道：“牡丹、芍药、玉兰、辛夷、海棠、山茶花、桃花、梨花、樱花、石榴花、杏花、红梅、腊梅、瑞香、木香、木棉、松枝、银杏叶、红豆、蔷薇、罂粟、紫薇、芙蓉、萱花、栀子花、玉簪、菊花、荷花、莲花、水仙、凤仙、茉莉、昙花、素馨、郁金香、杜鹃、木槿、芭蕉、修竹、芷兰、薄荷、凌霄花、铃兰、紫|阳花、桂花、夜合、鹤望兰、扶桑花、连翘、丁香、葵花、槐花、迎春花、睡香、含笑、豆蔻、忘忧、牵牛、石竹、菖蒲、荼蘼、白菱、赛兰。每一种花木做一袭衣裳，春夏各一袭。”

　　共有六十三种花木？！文嬷嬷难免一惊，春夏一共是一百二十六袭衣裳。她好奇的欲|望真是越来越汹涌庞大，如惊涛骇浪顷刻掀来，热闹急猛的释放，欲|望满足之后，经过短暂的风平浪静，便热闹急猛的释放另一波好奇的欲|望。偏偏，皇帝喜欢她的尽情释放，就是要无止境的满足她。

　　任晶莹兴奋的接着说道：“每套衣裳各配一件与之相映的发饰，像是玉兰花衣配玉兰花发饰，华胜、簪钗、插梳、步摇皆可，相得益彰就行，有劳文嬷嬷。”

　　文嬷嬷看着她神色得意的笑靥，她是在取悦自己，那是一种她让自己获得新鲜愉快的本能，同时，也能让皇帝获得本能的愉快。要满足她的奢华，不仅需消耗巨资，而且需精湛的绘画艺术作品与刺绣印染工艺，使服饰款式高雅。幸好这些服饰能放在俞记衣店里的卖出几件。

　　任晶莹满心期待的提出了想法，花与服饰怎么最好的结合，相信文嬷嬷自有办法。她无比快乐的等待，等待这批服饰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喜悦，也等待看到季玄默眼里的喜悦。

　　文嬷嬷自然依言而行，问出了听她念出六十三种花草植木名时的疑问，道：“不置一袭玫瑰花服饰？”

　　任晶莹笑道：“玫瑰花多刺，我更喜欢食用它。”

　　文嬷嬷了然，这亦如她的气息，聚集世间花木之色、香、姿、魂、气，唯独无刺。

　　这时，侍女告知戌时将近，任晶莹欣喜不已，雀跃的去往王宫门前迎接季玄默，刻不容缓的想见到他，一袭颜国风情的衣裳，蹁跹曼妙。

　　季玄默自也想见任晶莹，他已搬在皇宫里居住，日理万机，每日搁下国事回来见她。见到她自在欢欣的模样，心里亦自在欢欣。

　　继瓶花之后，季玄默开始带她学习书与画了。

　　任晶莹惊奇的发现书画中深藏奥妙的要义，各有其专精的知识，并非只是简单的落笔，自有体势和格调，想要真正的‘会’，需要领悟其中道理。

　　原来，当年季玄默在教她认字、写字时，就已将书法的技法教授于她。他只教她写楷书，因她日积月累的勤奋誊抄，钩、揭、导、送、提、抢、截、拽的书写笔法已经娴熟，写得一手好字。

　　再结合书法大家所撰写的书法心得理论，任晶莹明白了字体呈现出来不仅是技法，还是一个人的修养、学识、气质。

　　明亮的烛光中，青檀树皮而制的宣纸铺就，他们二人各自在光滑细腻的纸上写一帖七律诗，根据实际书法作品，将所学的理论知识融会贯通。

　　任晶莹自然是只会用楷书书写，季玄默则古今书法兼修，向她展示了篆、隶、楷、行、草的特点，他常善用楷书和行书。

　　将二人的楷书放在一起对照，季玄默的书法秀逸圆润，字有筋骨而气节伟岸，笔锋灵活而蕴藏遒劲，具有宏阔浩然之气；任晶莹的书法毕竟是师承季玄默，运笔圆润灵秀，字态畅达华茂且风骨烂漫，气息妍丽峻洁温雅。

　　任晶莹欣赏着笑道：“皇叔已达名家，我可算是正源。”

　　季玄默笑了笑，从书橱里取出一幅珍藏的书法，任晶莹不禁屏息，这是一幅非常上乘的真迹，字骨挺拔清逸，字态端美雅润，老练且鲜活，很得心应手。按照正宗、大家、名家、正源、傍流的书法水准排序，这幅显然是下笔畅达的大家之作，登峰造极。

　　任晶莹立刻道：“我要临摹学习。”

　　“这是书法大家苏淳之的真迹。”季玄默喜欢她对书法燃起了兴趣与精益求精的态度，鼓励她多欣赏上乘真迹，见得多了才能鉴赏，才能真正领会艺术内涵。因王宫里收藏的书法真迹不多，他说道：“明日我派人送来一些皇宫馆藏的书法真迹供你赏析，你每日从中择选一帖临摹。”

　　“太好了。”任晶莹很好奇书法能达到多高的境界。

　　见她兴致勃勃，季玄默到了亥时舍不得离开，继续教她绘画大家所著作的知识要义。

　　任晶莹很感兴趣的学习绘画学问，知道了皴、擦、勾、点、晕、染、烘的专业画法，与焦、浓、重、淡、清的专业墨法。知道了绘画里所呈现出的不仅是景色，还有一个人的思想、审美、情愫、学识、品格。

　　二人各自画了一幅心中设想的山水景象，季玄默的作品显然是将墨法、画法、章法融汇在胸中，自然娴熟的落在笔端，密中有疏的布局、逸气内敛的涵养、茂盛健壮的筋骨之力、安闲的度量，淋漓尽致；任晶莹虽然没有遵循绘画的技巧，画风灿烂鲜明，具有清妙圆润的精神气与活泼、愉悦、幽雅的生动情调。

　　季玄默又取出一幅绘画真迹，会是任晶莹想要达到的水准境界。她惊喜的欣赏这幅山水画，画风劲健细挺，富丽而不失清雅，笔韵悠长，有俊爽之气，秾丽典雅，高尚的审美趣味，大家风范。

　　任晶莹看着落款，显示是去年的画作，“苏秉？”

　　“正是苏秉的作品。”季玄默介绍道：“他是书法大家苏淳之的云孙，苏家第九代嫡传，书画造诣极为全面，博雅好古，文史、书法、绘画无一不精。是当朝的学部侍郎。”

　　任晶莹振喜的道：“我想要去拜访苏老先生。”

　　听她称苏秉为‘老先生’，季玄默笑了，道：“会有时机。”

　　任晶莹很兴奋，意欲探寻书画造诣的精深程度，兴趣浓厚且热烈，道：“皇叔，我也想要赏析皇宫馆藏的绘画真迹，每日从中择选一幅临摹。”

　　季玄默目光温和的道：“当然好。”

　　任晶莹笑容愉悦，新的一波乐趣将至。

　　当晚，季玄默回到皇宫下旨：从明日起，将皇宫里馆藏的书画真迹，以各每日一百幅的数量，于每日清晨借送到王宫，直至全部馆藏借送完。

　　既然任晶莹想要赏析真迹，他就把全部的馆藏真迹呈在她眼前，让她大量赏析，由她每日从两百幅里选择出最喜欢的两幅，进行临摹学习。

　　据统计，书画馆藏共五千三百余件，世人罕见，官员震惊皇帝此举，不知皇帝是何故如此兴师动众，只能唯命是从。

　　翌日，早朝之后，季玄默留住学部侍郎苏秉，请他进议政殿，为任晶莹邀约他。

　　苏秉是当朝最年轻的侍郎官，年岁二十一，容貌俊朗修挺，气质雅逸不凡，传承了苏氏书香世家的古史艺术学识造诣，深得季玄默的赏识，被委以重任。

　　季玄默问道：“苏秉，你近日何时有闲暇？”

　　苏秉道：“近日唯在睡眠时。”

　　季玄默平和的道：“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苏秉问：“公事？”

　　季玄默道：“并非公事。”

　　不仅是因为二人私交甚笃，苏秉本人亦心胸开阔正直，语声清透的说道：“并非公事即为私事，苏某的公事尚且应接不暇，已顾不得自己的私事，毫无闲暇帮忙你的私事。”

　　季玄默道：“半个时辰即可。”

　　苏秉实在是职责公务繁忙，太多公事无法搁置，私事应酬一概推辞，道：“苏某岂能助长皇帝公器私用之风。”

　　公器私用……，季玄默知其性情，便由着苏秉告退，耐心再寻时机。

　　与此同时，两百件珍贵的馆藏书画真迹运到了王宫，王宫侍女按照作品明细确认收下，小心翼翼的送到藏书阁。

　　两百个画匣子依次摆在案上，画匣的材质统一精选，外层是的樟木，中间是楠木，里层用丝绸，书画佳作用上等布套包裹。

　　随着一幅幅书画佳作展开在眼前，任晶莹大开眼界，不得不惊叹，全是天下历代传世之作，气韵悠长意境深远，或青云之志，或虚静隐逸，或悲愁凄苦，或情思欣悦，或澎湃雄浑，世间种种心情皆能清晰的跃然纸上，使她的内心随之震颤的涌动，心情波澜起伏的变化，仿佛遁入了新洞天。

　　用了三个时辰，任晶莹专心的欣赏完两百幅画，从中选出两幅较喜欢的书画，她想要探寻作品中的深意与文化，愿意先从大量欣赏开始，进行虔诚的临摹，努力的积累知识，达到能随心鉴赏的水准，使自己也能画出真正想要表达的深意。

　　她恭谨勤勉的将一幅作品临摹六遍后，注意到作品上的印章题字，研究一番，不禁想要制作自己的印章，便让侍女用玉石与嘉木，雕刻‘君安临摹’、‘任晶莹珍藏’、‘君安之章’、‘君安珍藏’、‘默莹之印’、‘谨渊楼’，做出一套多款印章备用。

　　待季玄默戌时回到王宫，他凭借自己知道的知识，为她讲解她选中的两幅画，通过书画家的生平、书画家生活的朝代、作品的渊源、作品的风格、作品的画意、作品的地位，使她了解这幅作品的意义，以及为何具有收藏的价值。

　　任晶莹听得津津有味，学习到很多新知识，更加崇拜他的博古知今，笑吟吟道：“我若能有皇叔的一半学识就好了。”

　　季玄默道：“我每日都教授于你些许，约需六十年即可。”

　　“六十年？”任晶莹惊讶，她算了算，六十年后她七十四岁，皇叔八十三岁。

　　“也可能比六十年更久。”季玄默笑意温情，道：“我每日也在学习，常学常新。”

　　任晶莹想到可以跟皇叔一起学习六十年，心情情不自禁的大好，开怀一笑道：“一定要比六十年更久。”

　　季玄默道：“我每日多学，争取让你需要八十年。”

　　“一言为定。”任晶莹非常愿意。

　　季玄默凝视着她，温言道：“一言为定。”

　　任晶莹笑容更盛，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一事，笑容定住了，紧张的问道：“皇叔打算何时娶王妃？”

　　季玄默道：“不打算娶王妃了。”

　　任晶莹松了口气，继续笑着，她也不打算嫁人了，就这样与皇叔在一起学习八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