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35、宜面对

　　季隐之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将皇位禅让给胞弟季玄默。

　　季隐之慎重考虑了，无论册立谁为新太子，成为新皇帝之后，都需要手握兵权的季玄默辅佐，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季玄默的掌控。如果不能完全信任季玄默，居于皇位肯定忌惮，将有可能发生权力的斗争，引起朝堂的势力分裂、博弈，致使帝国内部动荡，陷入血光之灾。

　　从长计议，为了帝国稳定富强的发展，季玄默是最合适的继任皇帝之人。换而言之，为了皇权稳定，季玄默是必须要除掉之人。

　　除掉季玄默？这个念头在季隐之还是年幼的太子时，曾经闪现过一次。那时候，季隐之虽然是太子，先帝似乎更偏爱季玄默，总是将季玄默带在身边征战天下，教育他成为文武德才兼备之人，随着他在战场频立战功头角峥嵘，一度有废长立幼的猜测传出。后来，他们兄弟二人长谈了一番，季隐之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狭隘多虑，再无除掉季玄默的念头，对他充分信任，兄弟同心。

　　事实证明，季玄默值得信任。

　　季隐之的决定得到了钟太后的认同，也得到了多位权臣的支持。

　　众所周知，季玄默是立德立功之人，兵不血刃的平定四方、福佑万民，德量汪然；也有着超绝世俗的操守，堪凭自身修养为世人树立典范；更是盖世英才，励精图治的远大雄心。

　　季隐之常年日理万机的操劳国事，身体已虚疲不堪，近两年幸有季玄默全力辅助，他得以缓口气。而今，他意识到生命太脆弱，也意识到推行新政策的责任非常繁重，他的身体扛不住了，不妨去安度余生，交给精力旺盛的季玄默去实现。他道出决定：“玄默，朕决定将皇位让给你，十五日后，朕退位，你登基为皇。”

　　季玄默一惊，他从未想过登基为皇，当年面对皇兄犹豫不决的杀意时，他就明确说过：臣弟此生唯有三愿，一愿季家避免互相残杀，二愿鞠躬尽瘁的辅佐皇兄一脉，三愿皇兄一脉真正平稳的统一天下。

　　当然，季玄默觉得皇兄当年能消除杀意，并不完全是他的三愿，也因为皇兄的仁慈。皇兄越发仁慈，他就越坚定三愿，彼此信任，感情真挚深厚。

　　面对皇兄的让位，季玄默知道并非试探，也无需试探，他问道：“皇兄想要皇位何时再重回皇兄一脉？”

　　季隐之开明的道：“不必考虑此事，我们同属一脉，没有区别。”

　　季玄默在认真思索着，太始料不及。

　　季隐之拍了拍胞弟的肩膀，道：“朕意已决，天下就托付给你了，你还有十五日可以认真思考如何肩负重任。”

　　望着皇兄病虚的模样，季玄默接受了托付，郑重其事的道：“臣弟定当尽职尽责。”

　　季隐之欣慰的笑了，道：“朕退位后就移居懿园，丝毫不再过问国事，除非你需要。”

　　季玄默期望皇兄的身体能得以休养，期望皇兄可以安康长寿。

　　翌日戌时，季玄默回到王宫，若无其事的带着任晶莹学习插花与品瓶，讲解其中的清贵雅兴，与精致美感的要义。

　　任晶莹简直如梦初醒，花与瓶自有优美精妙的讲究，择瓶、选花、折枝、插贮、供养、摆放，皆需注重它们的灵性，崇尚自然韵味。自己以往做过的花束插瓶，只是单薄的自以为是的好看，并不优雅。同时，她更欢喜于季玄默的包容，明知道她的插花有失雅尚，并不嫌弃。

　　季玄默毕竟生于皇室第八代嫡系，高雅的文化底蕴积累深厚，自幼就见惯了各种精雅绝伦的物件，有超高的审美鉴赏能力，知道何为高雅，且平常视之。而任晶莹，虽然是公主，因任国祖辈质朴清贫，她没机会见识到真正的丰富辉煌华贵繁盛，凭着满腔的纯真与勇气，撩惹他喜欢。

　　任晶莹在通晓了插花与瓶器的艺术之后，好奇心高涨，便开始了如调香一样强烈的投入于插花的研究。季玄默一如既往的鼓励她多研究，支持她多尝试，只有深入的钻研，才能摸索出其中真谛。

　　了解了瓶器之后，任晶莹才知王宫里所陈列的瓶器珍惜昂贵之处，工艺典雅精湛，颇有历史绝妙古韵。她进谨渊楼里，选出四十三件精美瓶器用于插花，都是形态各异的青铜器与瓷器，有尊、罍、觚、壶、一枝瓶、梅瓶、如意瓶、长颈瓶、葫芦瓶、双耳瓶。

　　何处能有随手可得的丰富花材？懿园！季玄默建议任晶莹到懿园采取花枝，她很开心的赞同。

　　正值秋季，懿园里品种多样的桂花、菊花、木樨、秋海棠、芙蓉花等秋花盛放，观叶类的植物颜色绚烂，更有翠竹、柏枝、莲蓬，花材随手可取。

　　任晶莹兴致勃勃的前往懿园，寅时早起，带着四十三件花瓶，与八个贴身侍女一起，乘坐九辆马车，畅行无阻的进|入花木繁茂的懿园，采摘晨露里的花枝。

　　晨曦下，她衣沾露水，温柔的观察花枝，结合古人经验，选择昂然向上且上葺下瘦的挺秀花枝、垂露而有偏反之势花枝、平出有参差之致的花枝，轻缓爱惜的剪折，配以花瓶插花。

　　她在懿园中进行插花，于巳时带着瓶花返回王宫，供季玄默戌时回来赏析指点。

　　尽管任晶莹熟记古人雅士的插花经验，在择瓶、选花、折枝、插贮时，仍需具有优雅的审美。经季玄默的鼓励与悉心指点，她心诚信服的调整，更显美感。

　　于是，任晶莹释放出了极大的兴趣，热情且充沛，日复一日的按时前往懿园，全心全意的学插花，每天带回王宫四十三瓶花，使用过的花材不复使用，次日带着空瓶去懿园，再满载而归。

　　文嬷嬷已经领教过任晶莹对调香的痴迷，而今她对瓶花的狂热便不觉得惊讶，按照季玄默的提议，每天将使用一次的花材运到俞记衣店，赠予游人。

　　然而，在懿园里的钟太后无比震惊。听闻任晶莹每日卯时必抵达懿园，采摘大量花枝，插满四十三瓶花，于巳时离开，日复一日，已经连续坚持十六日了。亲眼见到懿园的花草树木被肆意折剪得乱七八糟，钟太后颇为不满，明白任晶莹此举是有恃无恐，完全是源于季玄默的纵容，便没有去当面责备任晶莹，毕竟季玄默刚已登基为皇，成为了大盛帝国的第九位皇帝，知他对任晶莹的情意，需给他情面。

　　在次日入皇宫之后，钟太后问责季玄默，道：“你竟让任晶莹在懿园恣意采折破坏花木，将皇家园林胜地供她随意玩乐。”

　　季玄默身着尊显的龙袍，气势一如既往的安然伟岸，沉稳的肩负天下，缓和道：“母后息怒，是儿臣鼓励她到懿园采花练习插花。若是花木被剪折的有失美感，儿臣会派人再去修剪，定能恢复美景。请母后见谅。”

　　钟太后面对他息事宁人的态度，无法再苛责，问道：“她每日都大量浪费花枝，何时能消停？”

　　季玄默道：“她的插花技艺已呈现优雅，再有几日就能消停。她是爱花的，过程用心，结果愉快，就不算是浪费。”

　　联想到任晶莹学调香而消耗大量香木，钟太后提醒儿子，道：“莫纵得她玩物丧志成瘾，不可养成崇尚奢靡之风。”

　　季玄默知道母后多虑了，为让母后放心，不作辩解的回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钟太后发现，季玄默登上了皇位，变得更加谦逊，更加平和沉着，放松的以天下为己任。由于季隐之处理的妥当，季玄默也深得人心，皇权稳定的禅让，钟太后暗叹自己因两个儿子关系和睦而很有福气。

　　季隐之仁和的退位，被尊称为‘上皇’。在季玄默恳请的挽留下，仍居在皇宫，延缓至一个月后移居懿园。

　　经过二十七天不间断的练习，插了一千一百六十一瓶花，且有季玄默的指点迷津，任晶莹算是真正领会了插花的门道。她能自然而然的注意高低疏密，使瓶花富有意态天趣，聚有水木清华之气。

　　第二十八日，任晶莹的插花从没有章法的花枝繁多，到井然有序的层次分明，彻底归于清雅简约。她不再每日折新枝，一瓶花开始供养多日。

　　梅瓶中桂花一枝，尽展花枝的风雅灵秀，花香浓郁，摆在案几，满室生辉；如意瓶里一束□□，窗台上尽染冷峻、疏朗、野逸之气；素瓷瓶里插一大枝古松，淡然致远；瓷瓶供养三棵绿竹与繁枝白菊，清芬满殿。

　　她非常快乐的学会了如何让花与瓶相得益彰，如何使瓶花呈现出其本身的优美，她汹涌澎湃的好奇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整个人无比愉悦，醉心于这种舒服的生活。

　　在学习插花的同时，任晶莹仍每日誊抄一册书，她克己的自律像她洋溢的热情一样与生俱来，且生机勃勃。

　　继真正了解了笔墨纸砚香瓶花之后，任晶莹开始对新的知识产生了兴趣，求知若渴的让季玄默带她学习更多，乐于与季玄默在一起。至此，任晶莹尚不知季玄默已经是当朝皇帝，季玄默也没有刻意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