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23、忌迎合

　　景昌六年，六月一日，太子殿下季辽大选太子妃。

　　今日晴空万里，清风徐来。二十五位藩属国的公主齐聚于懿园的『清为』院，不同于各藩属国使团的紧张焦虑，这群公主们在任晶莹的带领下，在园中剪折多种花枝自由搭配成花束，放松的等待巳时的初选。

　　公主们很享受任晶莹贴心的安排，在这五日的相处下，她们惊赞于任晶莹的见多识广，她热情而亲切，终日带着纯真烂漫的笑容，乐于分享，记得住每位公主的名字，也熟悉每个藩属国的情况，很耐心的对待一切，不知不觉的惹人喜欢，都愿与她一起游玩。

　　巳时将近，皇帝季隐之摆驾出宫，浩浩荡荡的驾到懿园。

　　礼部的官员已准备妥当，选妃之地布置在习堂中，钟太后、皇帝、王上、太子殿下依次而坐，四人一起挑选。皇帝有旨，本次选妃只选出太子妃，两位侧太子妃将择日从帝国名门闺秀里选出。

　　二十五位公主被请至习堂外候宣，依照名单有序的排列。一眼望去，公主们皆精心装扮了一番，穿戴各自特色的衣饰，颇为靓丽。无论谁的目光巡视这一排公主，最终都会将目光重新定在任晶莹的脸上，她的笑容富有朝气，散发出自然而然的纯真美丽。

　　巳时到了，礼部官员宣读名单，公主们一位一位的入习堂进行初选。

　　任晶莹排在第二十三位，她闻宣款步迈进习堂，情不自禁的寻找着季玄默的身影，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不禁踏实安稳。站定之后，朝着上座的四位恭敬一拜。

　　初选看面容面相，这位公主的面容姣好，面带福相。礼部官员暗暗观察一番，皇太后的神情中透着不常见的威仪，贤仁的皇帝态度慈蔼，沉静的王上不动声色，虚弱的太子殿下流露出一丝惊喜。

　　季玄默不动声色的望向任晶莹，心中早已波澜不止，她轻施了胭脂，穿着颜色珍稀、工艺精湛的华服，配戴款式新颖珍贵的华胜，一目了然的用心，比往常的美丽更甚，当之无愧的第一美色。

　　经过半个时辰，待初选完毕，公主们与礼部官员纷纷去准备午后申时的复选。

　　习堂殿内只有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四人，短暂的寂静之后，钟太后问季辽道：“辽儿，在二十五位公主里，你可有心仪的太子妃人选？”

　　在未见孟国的公主孟颖之前，季辽没有十分心仪的太子妃人选，愿意遵从皇叔的决定选任晶莹。而今，他看了看尊敬的皇叔，胸腔窒闷，一时无法回答。

　　钟太后冷静的问道：“辽儿，不必再考虑选任晶莹，你最想选谁为太子妃？”

　　季辽不能随意回答，与皇帝同时望向季玄默，太后的语气里透着对任晶莹的排斥，态度明确的不再考虑让任晶莹当太子妃。

　　季玄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定是事出有因。他默不做声的起身而出，悄然进了『安敬』院了解情况，见到了正想要见他的任晶莹。

　　“皇叔。”任晶莹掩上门窗，满脸尽是见到他的欢喜，道：“我正想要见你。”

　　季玄默问：“发生了何事？”

　　任晶莹坦诚相告道：“昨晚，皇太后让我表态，只要我答应为你生育子嗣，才能成为太子妃。”

　　季玄默沉声道：“有悖伦常。”

　　“我昨晚始终未表态，惹得皇太后不悦了。”任晶莹无措的求助道：“皇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唯能依赖你帮我做决定。”

　　季玄默很轻易的洞察了她的依赖，这种依赖很聪明，经过了她的权衡。她太知道他的重要，便把决定权交给了他，由他负责决定之后的结果。无论是为他生育子嗣，还是成为太子妃，都需要他的配合。

　　她确实聪明，极其具备学习的天赋，她还年轻，这种聪明应正确引导，提醒她坚守道德，让聪明变成智慧，而不能变成技巧。

　　季玄默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晶莹被问得一怔，他的神色不再安然沉着，而是严厉。

　　季玄默揭示道：“你在犹豫，想要假意表态迎合皇太后，答应她的要求，但你也清楚答应之后就需要我的配合，因此才让我帮你做决定，实则是想要得到我的配合。”

　　任晶莹一惊，他明察秋毫，承认道：“我是想要得到你的配合。”

　　季玄默教导道：“你一定要记住，凡事要讲究道德，一旦你成为太子妃，我们就是皇叔与侄媳关系，绝不能做有悖伦常之事，这种念头不该有，假意表态迎合的想法也不应有。”

　　任晶莹微微垂首。

　　季玄默俨然如同严师，道：“为人，勿恃聪明施弄心计，要心安理得。”

　　任晶莹抬首，惊愕的道：“我在邪恶的施弄心计了？”

　　季玄默当然不认为她邪恶的施弄心计，她只是学问多了，考虑事情复杂了，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会慎重的权衡，懂得从长计议。他说道：“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任晶莹紧张的道：“我变成你讨厌的那种人了？”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讨厌的那种人。”季玄默安然的道：“你是我教出的人，我会时刻警惕避免你误入歧途。”

　　任晶莹松了口气，她也害怕自己误入歧途。

　　季玄默指点道：“你要诚实的面对皇太后，不要曲意迎合。她辅佐朝政十年，政治清明，绝非愚昧之人。因诚实而惹她一时不悦，胜过今后她知道你的欺瞒而轻视你。”

　　任晶莹很感激的道：“我记住了。”

　　这时，门外响起文嬷嬷的声音：“王上，皇太后宣见公主。”

　　皇太后宣她自是追问她的态度，季玄默安抚道：“不用担心，坚持心正意诚。”

　　任晶莹心中多了许多光明的力量，他无疑是她最稳固最正直的依靠。她闻宣入「颐福」院，没有停留多久就出来了。

　　申时，太子妃复选开始。

　　在习堂之中，每位公主依次展示自己最擅长的才艺，任晶莹展示的才艺是书法。

　　待礼部备上笔墨，任晶莹当众提笔写下《道德经》中的段落：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钟太后鉴赏她的书法，她果然是深得季玄默的真传，书法秀朗，富有美感。于是，不禁替季玄默伤悲，越想越生气——她如此用心，穿戴季玄默提供的衣饰，展示季玄默教授的才艺，享受季玄默给予的熏陶，却是为了不与季玄默在一起。

　　当二十五位公主的才艺展示完毕，习堂里恢复了肃静，众人翘首以待结果。

　　哪位公主能有幸成为大盛帝国的太子妃？

　　习堂中的四人将要达成一致。

　　钟太后率先道：“哀家有意选孟国的公主孟颖为太子妃。”

　　闻言，季辽震喜不已，他从出生至今从未如此震喜过。那些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被注定登上的皇位，都太平常了。皇祖母的这句话，令他疾病缠身的惨淡生命里，燃起了明亮的曙光。他最有意选孟国的公主孟颖为太子妃！

　　季隐之困惑的问道：“为何选孟国的公主孟颖？”

　　季辽也想知道为何，在二十五位公主里，皇祖母偏偏与他一样选中了孟颖，难道皇祖母亦觉得孟颖模样温柔娇俏、眼眸含羞惹人怜爱、舞姿轻盈优美？

　　钟太后坚定的道：“只要不是任国的公主任晶莹。”

　　显然，皇祖母只是恰好随口说出了孟颖的名字，季辽有点失落，但更加震喜，只要皇祖母不选任晶莹，孟颖就能有机会成为太子妃。

　　季玄默明白母后的坚定，应是任晶莹坚定的拒绝了她的要求。

　　季隐之依旧困惑的问道：“任晶莹做错了什么事？”

　　钟太后冷沉着脸，不悦的道：“她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季隐之望向季玄默，不明状况。

　　季玄默沉思不语。

　　钟太后愤愤不平的道：“她对哀家无礼。”

　　季隐之见季玄默依旧在沉思，不出言辩解，便说道：“谁也不得对母后无礼。”

　　钟太后问道：“皇帝有意选谁为太子妃？”

　　季隐之看了看还在沉思的季玄默，回应道：“家和万事兴，太子妃的人选一定要得到母后的认可，谁也不能使我们一家人伤了和气。儿臣对母后的选择没有异议。”

　　钟太后很满意，舒心了一些，转首问道：“辽儿，你呢？”

　　季辽知道父皇的言辞是出于缓解皇祖母愤然的不悦，他则震喜到发颤，能将心里话有机会说出来，他用尽十五载平淡岁月所凝聚而成的喜悦，发自肺腑的道：“辽儿与皇祖母的选择一致，也有意选孟国的公主孟颖为太子妃。”

　　钟太后又舒心了一些，问道：“玄默，你呢？”

　　季辽用整个生命在祈祷，希望皇叔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娶。

　　季玄默开口了，沉着说道：“母后，任晶莹无礼拒绝母后提出的无理要求，是受儿臣指点。”

　　钟太后不满的哼道：“哀家岂会不知她仗你的势。”

　　季玄默表态道：“任晶莹是儿臣指定的太子妃，完全符合儿臣对太子妃人选的期许，非她莫属。”

　　钟太后拍案而起，质问道：“你要忤逆哀家与皇帝？！”

　　季隐之缓和的道：“母后息怒，玄默只是回答您的提问而已。”

　　季辽在焦灼的观望，一颗震喜的心悬着，悬在空荡荡的灵魂里。

　　季隐之继续缓和的道：“玄默，朕相信你能处理好一切。”

　　季玄默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笔直的跪在了母后的眼前，平和的道：“母后要求任晶莹答应的事情，由儿臣来答应，请母后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