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21、忌执迷不悟

　　夜已深，整座帝都依然灯火辉煌。无数百感交集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望向王宫所在的位置，心情复杂的等待大选王妃的结果。

　　随着王宫的庄严宫门徐徐打开，皇帝銮驾先行离开王宫回皇宫，下一刻，皇太后的凤撵出皇城回懿园。尊贵威严的阵仗极其肃然，从喧闹焦急的氛围中强硬的穿过，行成一股稳重的震慑力，不见喜事将临的欢庆气息。似乎，王妃的人选悬而未决。

　　待礼部的官员们从王宫鱼贯而出，王宫的宫门徐徐紧闭了。消息不可避免的以诡异的速度暗暗在帝都传开：皇太后、皇帝、王上三人在正殿中密议了一个时辰，始终无法达成统一，最终的结果是三人各让一步的一致意见，皇帝将在明日早朝上宣布。

　　三人各让一步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暂时无外人知晓。

　　有心之人则看到了此消息背后的深意，当朝最有权势的三人，宁可各让一步也要达成一致的意见，足以说明三人以亲情维系的关系极牢固。

　　任晶莹遵从皇太后的命令，乘坐马车连夜随行回懿园。她坐在马车里，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太后将如何发难。以前她的学识太少，心无所惧；学识渐多，渐渐心有所惧。

　　皇太后的凤撵驶出皇城门、内城门，在驶出外城门不远，奉令缓缓停住。

　　任晶莹等到了侍女禀道：“公主，皇太后宣见。”

　　宣见？俨然就是发难问责。

　　在巍峨的帝都外城门下，任晶莹轻快的跳下马车，快步至皇太后的凤撵前，恭敬行礼道：“莹儿拜见皇太后。”

　　钟太后沉声道：“跪上来。”

　　闻言，曹嬷嬷掀开了马车帘，便于任晶莹跪进马车里。

　　任晶莹立刻跪上了马车，跪在宽敞的马车厢里，很规矩的跪在钟太后不悦中。

　　钟太后的不悦难消，责问道：“你怂恿王上将你从参选王妃名单中除名，又在哀家与你闲谈复选时假意附和，如此戏弄哀家，该当何罪？！”

　　任晶莹的背脊一寒，柔声道：“莹儿是在皇太后与莹儿闲谈复选时，才知道王上将莹儿从参选王妃名单里除名了。莹儿当时只想着要配合王上，见王上不言明，莹儿就尽心尽力配合王上不言明，心里只顾着全心全意的附和王上，绝无冒犯皇太后之意。”

　　钟太后厉声道：“你这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任晶莹态度端正的道：“莹儿知错了，莹儿当时不该全部的思绪里、心里、眼里都是王上一人。”

　　“既然你的思绪里、心里、眼里全是王上，你却不想要当王妃？！”钟太后最不满之处就是她不想要当王妃，她有什么资格拒绝成为王妃，能让她当王妃是她的福气，她应该感恩戴德，不得仗着玄默的喜欢而随心所欲。

　　任晶莹必须要慎重回答这个问题，皇太后对她的不满表现很强烈，她想在皇家立足，绝不能不被皇太后接纳。对季玄默能示少女柔软的一面，对皇太后则要示理性的一面，她说道：“莹儿不想要当王妃，是因为莹儿不能当王妃。”

　　“不能？”钟太后眼神中尽是质疑，她比任何女子都更能当上王妃。

　　任晶莹认真的道：“纵观参选王妃的名单，来源于三方，一方是朝中权贵，一方是名门望族，一方是藩属国的公主。不仅各个藩属国都有一位公主参选，朝中权贵与名门望族中，适龄的闺秀几乎也都参选了。天下人对王上非常敬重，都争抢王妃之位，盛况空前。王妃的人选至关重要，从任何一方选出，都势必引起另外两方的争议，这不仅关乎国势，还关乎深远的影响。”

　　钟太后一惊，她这番言论与皇帝的担忧一致。当他们仨人在王宫正殿商讨王妃人选时，皇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大选王妃的声势超乎了我们的想象，玄默的声望较高，造成这三方势力在隐隐博弈，选谁为王妃，都会顾此失彼，需慎之再慎。

　　任晶莹接着说道：“若是选藩属国的公主为王妃，帝国内的权贵与名门望族会愤懑，并会理所应当的迁怒于藩属国，扼止帝国对藩属国的仁义政策，破坏了王上苦心经营的和平，这是王上不愿意发生的动荡局面。因此，莹儿不能当王妃。王上肯定是有所洞察，才会将莹儿从参选名单里除名，显然他也不想要莹儿当王妃。”

　　钟太后一怔，她所言与玄默的态度一样。关于王妃的人选，事关重大，玄默特意强调：王妃不能出自藩属国，否则会引发帝国内部异议，帝国内外将呈对立的矛盾局面。

　　任晶莹话毕，又发自肺腑的盛赞王上一番，毕竟皇太后对她的动怒，主要是由于她的‘不识抬举’、‘目光短浅’、‘有眼无珠’，她赞道：“王上真是明智，就像是神明一样，心怀仁慈，以大局为重，是天下人的福气。”

　　钟太后难以置信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格局，问道：“你此番言论，是王上对你所述？”

　　“是深受王上的言传身教。”任晶莹实事求是的道：“在八个月里，王上每日辅导莹儿的学业，言语间常常透露他对书中知识的感悟，他的智识、贤明、大局观、仁义，日积月累的渗入在莹儿的思想里，莹儿受益匪浅。”

　　钟太后自是相信玄默的言传身教，他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文武全才，阅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赢过百场战役，文能治天下，武能征天下，却不逞强。

　　任晶莹察觉到钟太后的不悦在消褪，这才喜笑道：“王上非常博学，心胸宽阔，可谓是莹儿的良师，是莹儿最崇拜之人。”

　　钟太后审视着她的笑颜，这张笑颜里不仅是纯真，还有智慧。她已经不是初到懿园时的无知、贫穷、寒酸少女，因牢牢抓住了玄默，得到了玄默最精心的灌溉、栽培，八个月里给予她的言传身教胜过很多人一生的受益，她何其有福啊！面对开窍的美丽少女，叹道：“事到如今，哀家只有一事忧心。”

　　任晶莹只得顺势问道：“不知是何事？”

　　钟太后盯着她，问道：“你可愿意为哀家排忧？”

　　“愿意。”任晶莹答得很快，她是用整个命运在回答，仅有季玄默的庇护不足以在帝都光荣的立足。就像此刻，王上不在身边，她跪到双膝发疼了也要坚持跪着。

　　钟太后向她招了招手。

　　任晶莹跪着挪向前。

　　钟太后低声道：“王上尚无子嗣，哀家很忧心。”

　　任晶莹抬首仰望着。

　　钟太后以命令的口吻道：“任晶莹，哀家让你为王上生育子嗣。”

　　一字一句入耳，任晶莹身心一僵。

　　钟太后知道只有她有机会能为玄默生育子嗣。

　　任晶莹懂了，与此同时，她也有了筹码，轻声问道：“即要成为太子妃，又要为王上生育子嗣，莹儿如何两全？”

　　钟太后审察到她亮出的筹码，目光一沉，道：“你自思量。”

　　于是，任晶莹被遣退出皇太后的凤撵，被搁在了原地，被下令独自徒步回懿园。她看到贴身侍女向皇太后求情未果，在侍女提出要与她徒步同行时，她笑着婉拒道：“我正想静静赏一赏夜色。”

　　夜色茫茫，车马声渐远，她孤单的行走回懿园，有八十里的路程。道路笔直平坦，在仲夏的月光下，四周寂静，她沿着路边走，心中竟有一种难得的平静。

　　来到帝都已近九个月，她每日都忙于见识新事物、学习新知识，时时刻刻的补学，勤奋的领悟，渴望把未知的东西都尽快塞进自己的思想里。学得越多，发现自己欠缺的越多。

　　她的思绪开始纷飞，考虑着皇太后的提议，猜想着季玄默的打算。

　　此刻，肃静的王宫里，季玄默负手而立于角楼上，眺望着夜色中的帝都，它弥漫着不安分的富强，四散出惊人的力量，若不加以平衡，这种不安分的力量将会有惊人的破坏力。

　　文嬷嬷前来禀道：“王上，皇太后已出城。”

　　季玄默迅速转身，步下角楼。

　　见状，文嬷嬷问道：“王上要连夜出城去懿园？”

　　季玄默驻步，稳重的回到角楼上，对自幼悉心照顾自己的文嬷嬷尊重有加的道：“正是。”

　　文嬷嬷不动声色的道：“王上是担心皇太后会苛责她？”

　　季玄默道：“我不担心，母后一定会苛责她，她也一定会临机应变。”

　　文嬷嬷语焉不详的道：“她毕竟深受王上栽培，自恃有王上庇护。”

　　季玄默沉思片刻，平和的道：“不能将选妃的结果怪在她身上，我以为你懂其中道理。”

　　文嬷嬷懂得他的为人，也许是他自幼就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很多东西，因此没有贪图之欲，面对喜欢的东西，他愿意倾力帮助它欣欣向荣而不是占为己有，这种帮助远比得到更让他有成就感，就像是帝国皇位，就像是天下疆土，就像是任晶莹，他当然喜欢，但他不强求。她不禁悲叹道：“就是因为懂其中道理，才觉惋惜。”

　　“不惋惜，这样也好。”季玄默微微一笑，道：“我要去找她了，告诉她选妃的结果，免得她今夜胡思乱想。”

　　他策马急疾出王宫，道道城门为他打开。

　　任晶莹不知道季玄默正向她奔来，直到她听到了马蹄声，那马蹄声阵阵激荡在心口。她回首望向帝都的方向，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先是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那道人影如光芒一样划破夜色，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就在瞬间她就认出来人，惊喜的扬声唤道：“玄默。”

　　季玄默隐约听到了她的声音，当骏马朝前飞奔时，他来不及勒马，迅速从马背上跃下，待他稳稳落地，听清了她激动的呼喊声。

　　“玄默，玄默。”任晶莹奔跑着追他，一边追一边大声的呼喊。

　　玄默……

　　季玄默瞬间就返回到她身边，迎着她撞进了怀里。

　　任晶莹欢喜极了，紧搂着他，开心的道：“真的是你。”

　　季玄默的呼吸一沉，负手而立，感受着她的兴奋，问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玄默。”任晶莹笑吟吟的仰首，道：“玄默啊。”

　　季玄默的身心莫名震颤，有种异样的愉悦在强烈的涌动，他暗暗握了握拳。

　　任晶莹发现他的身体在紧绷，问道：“你不喜欢我唤你玄默吗？”

　　季玄默竟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她应该知道唤他‘玄默’的含义。

　　任晶莹比他还紧张的问道：“你不是说过我随心唤你什么都可以吗？”

　　季玄默情不自禁的要去安抚她的紧张，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将手从自己的背后移到了她的后背，一手握住了她的腰，另一手握住她的肩，把她往怀里紧紧贴牢了，用行动证明了他有多喜欢她这样唤他。

　　他的怀抱太温暖了，简直就是牢固稳重的壁垒，任晶莹喜悦的唤道：“玄默。”

　　季玄默笑着应道：“嗯。”

　　任晶莹笑问道：“你是不是没想到会在途中遇见我？”

　　“没想到。”季玄默更没想到母后会命令她独自徒步走夜路回懿园。

　　任晶莹若无其事的道：“出了城之后，我就想一个人徒步回懿园，赏赏夜色，熟悉熟悉这条路况。”

　　季玄默知道她是有意这样说，以和为贵，善罢甘休，不想再激化此事。

　　任晶莹知道他领会了她的意思，问道：“你连夜出城，是要去懿园找我吗？”

　　季玄默道：“是要找你，告诉你选妃的结果。”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季辽的呼唤声：“皇叔。”

　　太子的侍从们也搜寻般的呼唤道：“王上，王上……”

　　季玄默与任晶莹同时一诧，任晶莹急忙要离开季玄默的怀抱，刚一动，就被季玄默按住了，他说道：“别动。”

　　“王上、王上、王上……”太子侍从的呼唤声与马蹄声近了。

　　季玄默把她拥抱在怀，用衣袖笼罩着她，扬声应道：“本王在这里。”

　　任晶莹便安静不动。

　　“皇叔。”季辽所乘坐的马车奔至，望向皇叔的背影，咳嗽不止的步下马车，拱手道：“皇叔，辽儿的侍从见到了皇叔的骏马，四下却无人，情急之下高声喧哗，惊扰了皇叔。”

　　季玄默没有转身，背对着他问道：“你是去哪里？”

　　“进宫。”季辽咳嗽着，音虚气喘的道：“两个时辰前，辽儿接到父皇口谕，宣辽儿进宫一趟。”

　　季玄默平和的道：“你回上马车继续赶路，莫吹夜风受凉，莫让皇上久等。”

　　“是，皇叔。”季辽探首望了望，皇叔的怀中显然是有一人，是何人与皇叔在深夜的路边相拥？

　　太子侍从也发现了王上的异样，从不闻王上好女色，此刻王上怀里之人分明穿着女子衣裳。

　　季辽没有立刻回身，而是上前一步，轻声问道：“皇叔，方才辽儿在途中遇到了皇祖母，皇祖母说辽儿的准太子妃言语冒犯，被勒令徒步回懿园，不知皇叔可曾遇见她？”

　　季玄默语声自然的道：“不曾。”

　　季辽后退了几步，告辞而去。

　　待太子乘驾的马蹄声渐远，季玄默松开了怀里紧张到颤抖的少女，问道：“既已唤我玄默，你为何还因太子如此紧张？”

　　任晶莹就是紧张，莫名的很紧张，尤其是在听到‘准太子妃’四字时，她心慌意乱。面对他的询问，她反问道：“你不紧张吗？”

　　“不紧张。”季玄默道：“若不是你突然紧张的颤抖，我回答他的便不是‘不曾’，则是‘在我怀里’。”

　　任晶莹明白了这正是自己紧张的缘由，她未再探究内心，转而好奇的问道：“选妃的结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