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极尽风流》徐风来

10、宜如其所是

　　习堂位于『清为』院的深处，原是藏书楼，现为太子殿下每日习读的学堂。任晶莹得知要去习堂，非常兴奋，她在研究懿园的地舆图时，就注意到了它的与众不同，它是整个懿园里最高的殿宇。

　　步入高耸的习堂，任晶莹顿时惊住，只见整个殿宇有七层，中间悬空，内敛而简朴。每层都摆满了书籍，四面全是书，简直像是书砌成的殿宇，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书。

　　一层的正中是供太子学习的长案，上面整齐的陈设着各种学习用具。任晶莹被一张图纸吸引，图纸上是最近三日的课程安排：

　　十月十五日
　　卯时——法学、玄学
　　辰时——书法、绘画
　　巳时——阴阳学、儒学
　　午时——算学
　　未时——史学、礼学
　　申时——诗赋、佛学

　　十月十六日
　　卯时——儒学、帝学
　　辰时——书法、医学
　　巳时——算学、兵学
　　午时——水利学
　　未时——绘画、诗赋
　　申时——天文学

　　十月十七日
　　卯时——儒学、玄学
　　辰时——农学、绘画
　　巳时——法学、杂学
　　午时——地舆学
　　未时——道学、理学
　　申时——书法、历学

　　任晶莹仔细看罢，惊喜的道：“天下竟有这么多学科？！”

　　“不止于此。”季玄默说着，示意她步上各层去探究。

　　任晶莹好奇的沿木梯上到二层，一排排书籍按照学科分门别类，极为丰富。她从二层到三层、四层、五层、六层，直到七层，越看越兴奋，足有五十二个类目的书籍，千余册书籍，遍及世间各种知识。

　　她被丰富的书籍、书香、学识包围着，大开眼界，如同游弋在书海。她惊喜的笑着，笑声回荡在殿宇，缭绕在书间。

　　季玄默负手而立，看着她欣喜的笑脸，沉浸在她欢快的笑声里，她太容易开心，所释放出的快乐，也能轻而易举的让别人开心。

　　任晶莹带着莫大的欢喜从七层回到一层，愉快的想象着明日起就能在这里学习。她再次研究那张课程安排图，卯时之前需到达这里，开始一天的学业，每个时辰学习两个学科，一直学习到酉时，共计六个时辰。

　　她在心里默默规划着自己的安排，酉时之后，还未入夜，她能有一个时辰去游览懿园，学习并画下途中盛开的花木。戌时用膳，至子时期间，她还能做很多事。

　　见她陷入沉思，季玄默问：“有何不妥之处？”

　　任晶莹想了想，道：“皇叔，你今后可以每日戌时与亥时来和我相见吗？”

　　从帝都到懿园单程八十里，从皇宫往返懿园，每日行程两百里。如果季玄默每日都来见她，即使是马不停蹄的疾驰，往返也需一个时辰有余，他要在马背上骑坐一个时辰。

　　任晶莹满怀期待的道：“其余时刻我都在学习，只有戌时与亥时有空闲，子时务必要入睡。”

　　季玄默无法拒绝她的期待，道：“这几日我可以。”

　　任晶莹惊问：“过几日呢？”

　　季玄默温言道：“过几日，你戌时出懿园，到皇宫里与我相见。”

　　任晶莹展颜笑道：“一言为定。”

　　“我要回皇宫了。”季玄默不能再久留，繁重的国事时刻在需要他协助处理。

　　太过短暂的相处了，任晶莹隐隐失落，心有不舍，问道：“皇叔明日是戌时来还是亥时来？”

　　季玄默问道：“你想要我何时来？”

　　任晶莹立刻道：“戌时。”

　　季玄默道：“我明日戌时来。”

　　任晶莹接着道：“可以一直留到亥时。”

　　季玄默凝视着她，她眼中闪烁着希冀而明亮的光，满眼都是在盛情邀请他多与她在一起。他盛情难却，道：“我可以一直留到亥时。”

　　任晶莹开心的笑了，与季玄默一起走出习堂，目送他纵马而去。随即，她徜徉在秋色中，又游览了一条的路线，专注的画下途中花木。

　　酉时一到，任晶莹便快步去找太子殿下季辽，今后他们就要一起习读了，她要与他熟识。

　　通报进园之后，她正遇到季辽在服药汤。是『颐福』院的侍女为他送来药汤，在旁侍候他服用。季辽端坐在案边，神情如常的将一大碗药汤一饮而尽，由着侍女为他擦拭去唇角的药渍。

　　待送药的侍女退下后，任晶莹轻快的上前，好奇的问道：“太子殿下每日要服几次药？”

　　季辽不再端坐，百无聊赖的托着腮看她，道：“五次。”

　　任晶莹更为好奇的问：“五次？都是什么药材？”

　　季辽目光黯淡的盯着她，盯着她的容颜，美丽纯情，真是粉嫩鲜艳的好颜色，充满活力，富有朝气，慵懒地问道：“你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

　　任晶莹天真的笑道：“我很好奇你的病情。”

　　季辽淡淡问道：“你好奇本太子的寿命？好奇本太子能不能活到十五岁？”

　　任晶莹真挚的道：“我懂医术，能为你料理治疗。”

　　季辽扶了扶额，问：“你懂得血症、丹毒、痄腮、疳积、消渴、不寐同时加诸于一人身时，该如何治疗？”

　　任晶莹一怔。

　　季辽问道：“《黄帝内经》、《金匮要略》、《脉经》、《千金方》、《本草经》、《伤寒论》、《血典》，你都能熟读成诵？”

　　任晶莹只熟悉其中三部。

　　季辽有些倦累的伏在案上，道：“皇叔带你去过习堂，你不曾发现医学类目的书有七十六本？”

　　任晶莹一惊，七十六本？

　　季辽困乏的闭目休息，气息虚弱道：“本太子有十位太医料理治疗，……”

　　任晶莹没听到他后一句说了什么，见他伏案歇息，她缓了缓神，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立刻奔到了习堂。

　　医学、医学……，任晶莹进习堂之后就迅速寻找着医学类目书籍，沿着一层二层向上，在三层寻找到了。她逐一巡视书目，把季辽提到的书籍都小心翼翼的取下，很珍重的捧到一层放在案上，开始翻阅。

　　殿内昏暗，侍女连忙为她燃上烛火，又为她燃起炭缸取暖。

　　任晶莹认真的翻阅医学典籍，发现有许多生僻字，意识到自己认得的字远远不足。尽管如此，她依然一页一页的翻阅，凭着自己认得的字，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侍女们安静的候在旁边，看着她一直埋头翻书，非常投入。天色已晚，该用膳了，一位侍女轻轻上前询问，她眼帘也没抬的摇首。

　　逐字翻完一本，任晶莹便开始翻阅下一本，要把季辽提到的而她未看过的书籍都看完一遍，不知疲惫。书页翻过的越多，她发现自己认得的字越少，所了解的知识也越少。与此同时，她越渴望翻看更多的书，去认识更多的字，去了解更多的知识。

　　夜深人静，恢宏的高殿里唯闻翻书声。

　　直到子时临近，任晶莹才看完了她未看过的四册书，虽然一知半解，但收获颇多。她踏着夜色匆忙回去，简单吃了几块点心，叮嘱侍女明日卯时前唤醒她去习堂，在子时入寝。

　　太子殿下季辽听闻她一直在习堂看书至深夜，颇为诧异。翌日卯时，他准时步入习堂，便见到任晶莹已经兴致勃勃的端坐在案前，在与太傅交流。她的兴奋溢于言表，仿佛接踵而至的一切，都能令她无比满意。

　　果然，她很满意。季辽难以想象她对学习充满那么大的热情，她将学习视为一种乐趣，全神贯注的听讲，积极的汲取着，就像是万物在汲取生长的能量。

　　随着一门门学科的灌输，如同快乐溪流的任晶莹，渐渐变成了辽阔干枯的湖海，等待着源源不断的灌输。她喜欢新奇的知识，热衷于认识新的字，她不隐藏自己的浅显，也不隐藏获取到新学问的振奋。

　　任晶莹高-涨的情绪，将季辽的情绪衬托得很消沉，他不苟言笑，在太傅面前惜字如金，只是按部就班的学习，体弱多病的他每日承受着繁重的学业，这是他身为太子殿下的任务，并无乐趣可言。

　　每门学科的太傅都不得不承认任晶莹是极好的伴读，她的眼神、表情、坐姿，清晰的表达着她对该学科的浓厚兴趣，享受其中，并流露出要将它学好的决心，为这座沉肃的殿宇注入了勃勃生机。她的认真专注与好奇的求知欲，轻而易举的征服了太傅们。

　　待今日的学课结束之后，任晶莹意犹未尽的道：“太子殿下，我太喜欢与你一起习读了。”

　　季辽神色如常，无法理解她的喜欢。

　　任晶莹告诉他道：“我看完了你昨日提到的那几本医书，你放心，我会很快把全部七十六本医书都看完，争取早日能料理你的病情。”

　　季辽道：“本太子的病情自有太医料理，你不必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任晶莹道：“我应该关心你的病情。”

　　“应该？”季辽好整以暇。

　　任晶莹虔诚的道：“我想要成为太子妃，就应该像母后关心父王的病情一样，关心太子殿下的病情。”

　　季辽沉吟的低声问道：“你觉得皇叔真的会让你成为太子妃？”

　　任晶莹非常笃定的道：“皇叔一定会让我成为太子妃。”

　　季辽道：“十分确定？”

　　“十分确定。”任晶莹自信的笑道：“他为此给了我一件信物。”

　　“什么信物？”

　　“一柄弯刀。”

　　“弯刀？”季辽瞬间就想到了那柄神圣的弯刀。

　　任晶莹道：“据说是先帝传给王上的御赐之物。”

　　季辽不可思议的道：“当真？”

　　任晶莹立刻取出形影不离的信物，证明给他看。

　　季辽看向她掌中的弯刀，确实是那柄神圣的御赐之物，它对于皇叔乃至皇室都至关重要，皇叔竟将它以信物给了她，对她的重视一目了然。

　　任晶莹又立刻收起信物，确切无疑的道：“当真。”

　　季辽想了想，问：“你真的想要成为本太子的太子妃？”

　　任晶莹笑道：“我自幼就想要成为太子妃。”

　　季辽想了又想，盯着她问道：“你愿不愿意把那柄弯刀交给本太子，当作你想要成为太子妃的信物。”

　　任晶莹再次取出弯刀，问道：“太子殿下想要这柄弯刀？”

　　“想要。”季辽语声肯定的道：“本太子想要你把这柄弯刀当作信物。”

　　“给。”任晶莹毫不犹豫的把弯刀递向了他。

　　季辽惊怔，她如此轻易的给他？

　　“给。”任晶莹朝他面前送了送。

　　季辽微微颤抖的接过弯刀，紧紧攥在手中。

　　任晶莹笑道：“一言为定了。”

　　季辽慢慢收起弯刀，心绪复杂，回应她道：“一言为定。”

　　亥时将近，任晶莹道：“皇叔快到了，我回去在院中等他。”

　　季辽问道：“本太子能不能与你一起去等皇叔？”

　　“能。”任晶莹不假思索的道：“当然能。”

　　他们一起走出了习堂，走出了『清为』院，沿着秋色正浓的幽静石径漫步。一言不发的季辽听着任晶莹滔滔不绝的分享着她今日所学到的新知识，走到了相距两里地的『安敬』院。

　　进了院中殿内，任晶莹命人冲泡一壶她研制的艾叶香汤，并将她近日画的花木图示给季辽看，兴趣盎然的道：“我要把懿园里四时盛开的花木都画下来。”

　　季辽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也许是孤单久了，颇不习惯她没完没了的热情，只是默默看她的画作，画技一般，胜在用心。

　　这时，侍女入殿禀道：“王上到了。”

　　只是转眼间，任晶莹就奔出了殿，愉快的奔向季玄默，朝他欢喜的笑着，眼睛里尽是迷人的光芒。

　　季玄默随之笑着，忽然察觉到步入他余光中的季辽，他的笑意渐隐。

　　季辽走上前，恭敬的行礼道：“皇叔。”

　　季玄默沉着的问道：“辽儿，你们一起习读，可还投缘？”

　　季辽看了看笑容满面的任晶莹，回道：“投缘，诚如皇叔所言，任晶莹很招人喜欢，辽儿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