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刀光起处鲸吞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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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柳寒衣回到住处时，已是戌时过半。尽管天色全黑，花楼里却是莺歌燕舞，好一个充满脂粉气的歌舞升平。
柳寒衣未从正门走，她避开了楼里雇佣的男仆，从窗子翻进了屋。少年打扮的刀客带了一身的夜凉归来，一边从腰封处摸出那被贼人盗走的玉佩，一边往小书房走。
她是女扮男装，又和白衣人同行，为了不让人起了疑心将她这不带把的“公子哥”赶出去，也只能花大价钱把这花楼的天字号房包了下来。虽只有一张榻，但好在还有个开辟出来的小书房，柳寒衣叫人去买了个去年年末开始流行的波斯毯，又让小厮搬了张躺椅，才在书房给白衣人简单布置出了个睡觉的地方。
而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柳寒衣也逐渐摸清了白衣人的作息时间和习惯。就这会儿，对方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故而她敢这般敲着书房口的屏风，来告诉对方她过来了。
王遗风抬头，就看见柳寒衣仍穿着她那身黑色的劲装，手里却掂量着一块儿瞧不清纹路的玉佩。他合上手里的书，用指节叩叩桌面，说道：“小贼捉着了？”
“捉是捉到了，但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柳寒衣将玉佩扔到了桌上，在王遗风拂袖接过、防止让这块石头落到桌上磕出什么痕迹之时，她撩起衣摆，坐了下来。少女的眉头稍稍拧起，看起来是在琢磨今天捉贼的事情。
“玉不是什么值钱的玉，但这上头的花纹，我没见过。”王遗风将玉佩把玩半晌，说道。
柳寒衣从他手中拿走了那玩意儿，又抛上抛下掂了好几下，才将它举起，对准了烛火，“就这货色，顶多值个三四百文，但是这上头的花纹……王兄，刚入江湖没多久吧？”说到这里，柳寒衣瞧王遗风点了点头，才笑了一声，将玉佩推到他面前，又拿了支笔，在纸上依样画葫芦给他大致描了遍那玉佩上的纹路，“蟒吞酒，尾卷葫芦，此为丐帮标记。”
王遗风了然，却没说话，等着柳寒衣的下文。而后者也没让他失望，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天子真龙，丐帮又有降龙掌法，已是不妥，若是有人刻意参上去，完全能扣上大不敬之名。纹龙在身，招摇过市，迟早要被天策军抓起来扔牢里头。故而丐帮将标记该作四爪的蟒，倒也没太多人分得清蟒和龙，只瞧着像就是了。但是，王兄你看，”柳寒衣手指点点玉佩，指出一角，“玉佩上是龙非蟒，若不是假冒伪劣的东西，那就是有人要害丐帮。”
大不敬之罪，乃十恶之六，不是绞首就是流放，即使是江湖武林人士，也在这大唐的国土上，得遵守这唐律。但从古至今，多有文以儒乱法之事，武以侠犯禁倒是少见，可并不是说，你江湖人士，人庙堂之上的当权者就管不了。
更别提现如今的武林，官方代表有天策，文人墨客有长歌。丐帮现如今正好君山总舵落成，若在此刻被有心人参上一书，怕是也要落得个杀禅僧那般、被天策神策联手剿灭的下场。
不管是否有此阴谋，这玉佩上的花纹，都是个问题。
柳寒衣能想到这些，王遗风自然也能。他将目光自玉佩上收回，重新落到了少女的脸上，“柳姑娘想好要如何蹚这浑水了？”
柳寒衣把玉佩拎起来，在烛火前晃上一晃，贴身收好。她冲王遗风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摸出了一个漆黑的面纱：“我要去找一个人。”
王遗风问：“什么人？”
柳寒衣道：“一个先我一步抓走了小贼的人。”
王遗风挑眉：“去找他做什么？”
柳寒衣蒙上面纱，笑道：“我看他不是池中之物，我们能想到的，他必然也想得到。我要去找他，找他听听他的看法和打算。”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柳寒衣又打开了窗户，长靴已然踏上木柩，她复回头，冲王遗风眨了眨眼睛，“如果待会儿有客人来访，还请王兄待我好好‘招待’一番。”
王遗风垂眼，将桌上的书放回了架子：“却之不恭。”
事实上，不用柳寒衣说这一句，王遗风也觉察到了他们的屋外，的确有几个“不速之客”。
男人未曾紧张，只是在柳寒衣离开之后，没有起身去关上窗户。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从这里站起来，动一下，就会有刀伸过来。
王遗风伸出手，在蜡烛上方轻轻一拂，整间屋子霎时陷入了黑暗。
没有声音，只能听见屋外夜风吹过树叶而带起的沙沙摩挲，以及偶尔传来的远近不一的鸟鸣。但在王遗风的耳中，还有五个人的心跳声、脉搏声、呼吸声，清晰无比。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皎白的玉笛，嗓音沉稳，却如千斤重的锤子，一下下地砸在“不速之客”的心头。
“既然来了，那便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再说柳寒衣，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花楼后，一路避开了宵禁时间的巡逻士兵，翻进了府衙。
就在她落入院子、轻轻打晕了一个守卫时，一杆长1枪破空而来，明晃晃的枪尖映着月色，那光一映入柳寒衣的视线，就叫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长1枪上的冷意。
有威胁，但绝不致命。
枪到，人动。
拔刀、抽身、后退，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完成度极高，流畅得像是一场漂亮的作秀。柳寒衣在避开长1枪的下一秒，手腕一翻，牵动臂膀的力道，在锵的一声里，架住了迎面而来的枪杆。与此同时，她与枪的主人也拉近了距离，只余毫厘。
刀客与士兵离得极近，近到柳寒衣都能数清楚对方有多少根睫毛。但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下，她可没那么闲心去一根根地数。
只一个回合的触碰，两人便拉开了距离。然后，他二人身形稳住的刹那，又同时暴起，刀刃与长1枪撞在一道！
柳寒衣早在那长1枪探来之时，就认出与她打斗的人是谁，但对方似乎还没有认出来。不过想想也是，她白天穿一身黑衣，又没带刀，只一小步的雷影风踪步，也不是那么好叫人瞧出是霸刀山庄的步法。此刻，她蒙着面，黑衣在月色下不甚清楚，手里又是从守卫那顺来的刀——虽然用得远不及贯夜那般好，但此时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谢渊当然不会在这一回合里认出她。
柳寒衣没有相认的意思，反倒对谢渊这人生了兴趣。
她白天就看出，这人绝非池中之物，却在天策府里做一个无名小卒。尽管她觉着，一旦对方寻得机遇，绝对会一飞冲天，但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谢渊，才能够有这机会与她切磋比试一番。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呢！
于是刀来枪往，柳寒衣与谢渊打得不可开交。
柳寒衣在霸刀山庄独有的三种刀法里融了她从《九天兵鉴·武典》里学来的兵式，又将方乾教她的剑意化作刀意赋予手里的钝兵，再结合上殷雷腿法，其本身的功夫在同龄人中绝对算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即使是年长她许多的前辈，也要在她的刀光里败下阵来。
她仍有成长的空间，她现在唯一缺少的便是实战经验，以及对刀不同武学功法的体验。
但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算作九天之一苍天君方乾继承人的刀客，竟在这一场比试中，隐隐约约地被对面那个天策府的不知名小将，压过一头。
震惊于对方功夫的不止谢渊，还有被他堪堪压制住的柳寒衣。
她必须承认，谢渊此人，是她平生所遇对手之中，极少数的强者！她果然没看错，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柳寒衣兴奋起来，附着于钝刀上的刀意愈发厚重。她矮身避开挑来一枪后，刀锋一转，自下而上直直斩向谢渊面门。后者一惊，立时强行收势抽枪，堪堪以枪杆抵住对方这气势磅礴的一刀。
就在谢渊觉得虎口发麻、几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对面的刀客忽然撤刀。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虎口略麻的他没能稳收抵刀的力量，足下稍稍踉跄一瞬，就听到那不请自来的刀客处传来“当啷”一声。
谢渊抬眼，却见青石砖上几片碎裂的金属。目光上移，入眼的是刀客手里的半柄残刀。
啧，这种小破刀，果然没办法承受住自己的刀意。
柳寒衣颇为嫌弃地扔掉了手里的断刀，然后看向仍处于戒备状态的谢渊。她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两手空空，遂又抬起右手，拉下了自己的面罩，在月光里朝着惊讶的谢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她抱了个颇具江湖气的、十分随意的拳，嗓音清亮：“小谢将军，别来无恙否？”
谢渊一噎。
他未想到这刀法卓越的刀客竟然就是白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谁让对方有着如此超群的刀法……他本以为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是哪个门派出来游玩的小师妹。
不过，说到门派，谢渊在应下了对方的招呼后，倒是又对柳寒衣打量了一番。思来想去，他还是收枪抱拳，问道：“恕谢某冒昧，敢问姑娘师出谁人门下？这刀法实在是谢某平生罕见，但又有些像河朔柳家的刀式，故而有些好奇。”
不想对方反倒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得意的模样。
谢渊不解，却只听那少女刀客道：“我姓柳，你猜的也不错，我自出身河朔霸刀山庄柳家，早年师从五爷，后来随舅舅去学了别的东西，所以你瞧不出也是正常的。”
谢渊了然，正待他要问她大晚上蒙面来此作甚、为何又在认出他后仍旧没有停手，却见迎面飞来一物。青年士兵赶忙伸手接住那块在月下发亮的事物，仔细一瞧，竟是白日里被偷的赃物。
谢渊眉宇一拧，心下多了些猜测，不由看向柳寒衣。
“你仔细瞧瞧上头的花纹。”刀客扬颌，道，“我此番过来，就是想与小谢将军讨论讨论这件事。”
“你——”
“我白日便觉得，你不该是池中物。”
柳寒衣一句话，便将谢渊尚未出口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怀疑这件事”堵了回去。她径自穿过院子，走进了府衙分给谢渊的寒舍，再一回头，说道，“所以，我觉得，你一定想到了。”
谢渊闻言，先是沉默，而后将玉佩攥紧于掌中，眸光冷厉：“但我无权深究。”
柳寒衣笑了：“江湖的事，江湖人来管。若牵扯上了朝堂，自然还是归于贵府来管。小谢将军，可愿一试？”
谢渊一顿，而后抱拳，眉宇间俱是刚正不阿。
他道：“愿。”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刀光起处鲸吞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