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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一年好景终须别 ...

  •   五日期限很快就到,薛直主动请缨,送柳寒衣回霸刀山庄。

      他二人策马并行出关口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玄甲营将士阻拦的声响。柳寒衣调转马头,瞧见了被拦下的燕忘情。

      女孩仍旧细胳膊细腿,只露出一只的眼睛注视着柳寒衣,眼底似有倔强的火焰在燃烧。她抿着唇,极快地调整了自己因奔跑而紊乱的呼吸,却又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看着那日卸了她攻势的刀客。

      虽说只有一招,但她思过期间,却得到了许多她先前不曾想过的知识。

      而在知晓那人要走时,燕忘情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便抛下了混乱的思维,跟着身体的本能,一路追到了雁门关口。可到了这里,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待薛直开口,柳寒衣便下了马,走过去,道:“想过了阿直叫你想的东西啦?”

      燕忘情点头,踟蹰一瞬后开口,声音不似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娇软,反倒多了一分稳重。她答道:“我能知晓你的名字吗?”

      柳寒衣笑了,她伸手托起燕忘情的一只手,在她已经布满薄茧的手心里写:“寒衣。寒冷的寒,衣帛的衣。我的名字是寒衣,柳寒衣。”

      待她写完,燕忘情立刻握掌成拳,好像怕漏掉一样。

      而后,他们道别,燕忘情站在关口,瞧着柳寒衣与薛直绝尘而去的背影。她伫立良久,待到一层薄雪盖了一身,方才转身回了关内。

      再说柳寒衣与薛直,二人自雁门南下,途径太原后再往东去,不过数日,便抵达太行山脚。纵然只是山脚,尚未及霸刀山庄,却也入了河朔境内,又距无极镇极近。此处来往百姓商贾众多,亦有霸刀弟子下山采买,故而柳寒衣与薛直在一处茶馆里坐了片刻,便叫人认出来了。

      那紫衣白裘的霸刀弟子当下认出了柳寒衣,目光只在一身黑衣的薛直身上掠过,便一边高呼着“大小姐回来啦”,一边往庄里跑。

      薛直问:“你未曾写信告知家人,你要回来了么?”

      这一问,直接问倒了柳寒衣。她呃啊半晌,才把脸埋进了掌心,声音里泄出一丝颤抖:“……没有,我忘了。”

      如此回答,薛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霸刀弟子为何看到柳寒衣归庄竟能激动至此了。只是那弟子这样一传消息,柳家来人必然极快。而柳寒衣家人到来之时,便是他离开之时。

      薛直抿唇,目光落到柳寒衣的身上,总觉心中烦闷不堪,却又寻不到缘由。薛直想了想,这刀客的脑子素来是不错的,而自己这样的情绪又总在遇到她时才冒出,不若问问她好了。

      他思及至此,便也不多想,道:“柳姑娘,我……”

      “寒衣!”

      话未出口,便被一人打断。薛直抬首望去,却见一少年掀了茶馆的帘子,风风火火地闯入。

      那少年穿一身紫衣白裘,一条红带束着窄腰,绣了暗纹的衣摆随他步伐猎猎而动。长发披散,有几缕拂面而过,而那之下亦是一副好皮相。剑眉飞扬,眼底似有星子坠入,唇角带了喜悦的弧度。

      而这喜悦与急切,俱是冲着柳寒衣来的。

      可在他踏入茶馆的那一刻,除了瞧见郁郁寡欢的柳寒衣,还有她身旁那个黑衣男人。只这一瞬,他就后悔未曾将刀贴身带来。

      不过好在这样的想法未曾坚持下去,因为柳寒衣抬了头,并冲他露出了笑容:“浮云表弟!”

      柳寒衣话音刚落,又扭头介绍:“阿直,这是家弟柳浮云。浮云,这是我路上结识的友人,薛直。”

      “薛?”柳浮云侧目将薛直打量一番,抱拳道,“我晓得了,你是雁门关的兵。”

      薛直亦抱拳回礼:“柳公子。”

      柳浮云似乎不太喜欢这样被喊,只撇一下嘴,然后被柳寒衣一掌盖上后背,叫他险些一个踉跄。少年对她怒目而视,而后者也不悦:“我只离庄一年不到,你的礼节便喂狗去了?!”

      眼瞧着姐弟间的拌嘴便要上演,薛直赶忙辞别,直言冬日已至,关外蛮夷粮食短缺,或要再扰边境,他需回关驻守,不敢多做耽搁。

      柳寒衣本想留他在庄内吃一顿饭,但瞧薛直的确不便再留,只好挥别。

      柳浮云看了眼她望着对方背影的神态,心下冷哼一声。他这傻表姐信了,他可不信。说什么不敢多做耽搁,那还花着时间送寒衣回霸刀做什么?无非就是居心叵测,对寒衣有非分之想。

      于是在回庄路上,柳浮云同柳寒衣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寒衣,你莫要随便信了旁人。”

      柳寒衣用手肘怼他:“你哪学来的浑话?要把自己、大哥还有老爹一道骂进去吗?”

      柳浮云侧身避开,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除了我们。”

      柳寒衣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而抛出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浮云表弟,你有心上人了?”

      柳浮云触电一般甩开了她的手腕,惊诧地否认:“你胡说什么?!”

      于是柳寒衣懒得再问,只敷衍地“哦”了一声便不再同她这个表弟耍贫嘴。而后路上,她细细地听柳浮云同她讲,这一年里他是如何练刀,又到了何种境地。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容具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轻狂不羁,叫她很轻易地就将他们之间曾经的回忆都过了一遍。

      待到踏入了山庄大门,再有满山的枫叶入眼之时,“回家了”这个事实对柳寒衣来说,才变得真切起来。

      在回庄之后,柳寒衣的生活轨迹恢复如初。她先是同大哥柳惊涛、表弟柳浮云轮番对了刀。她没有用太过显眼的贯夜,只在兵器库中随手挑了一柄趁手的刀,就轻而易举地教她兄弟二人做了人。

      她毫不留情地将柳浮云一顿批评,却对大哥柳惊涛崇敬有加。原因无他,只因在刀法上来说,柳浮云天赋异禀,甚至得柳风骨夸奖,却在这一番对刀之下,未叫柳寒衣瞧得惊才绝艳的进步。而柳惊涛则不同,他于刀法上造诣平平,然心有大志,野心勃勃,故而只一点精进,柳寒衣便觉得十分不易。

      而后她去见了三叔柳秀岳与四叔柳鸾旗,于柳祠拜了先祖与早逝的亲人,方才跑去琅玉庭院找柳夕与柳弄痕。最后,则是鸡飞狗跳地满庄子找三弟柳静海。

      一切的一切,看似都如她离家之前一模一样。只柳寒衣知道,已经有什么变了。

      而这种感觉,在她去见了柳风骨后,被证明了。

      这是柳寒衣第一次踏入神刀墟,而她明白,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此前,她听过这个名字,知晓这个地方,却从未踏入过。因为这里是神刀才可以踏入的地方,是经过庄主认可的宝刀的沉眠之所。而她从小到大,学了刀法,学了一切霸刀弟子该学的东西,却独独未学过铸刀之法。因此,柳寒衣从明了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就知道,她不可能有踏入神刀墟的一日。而倘若有朝一日她进去了,就说明出事了。

      柳风骨站在神刀墟里,背对着柳寒衣。

      他分明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将要不惑之年,可在柳寒衣的心中,她的这位父亲,一直是脊梁笔直的。可现在,她分明从父亲的背影上,看出了一丝佝偻。

      柳寒衣没有出声,而柳风骨却开口了。

      他拂过面前的一把把神刀,道:“我本属意,将我手中的两卷《九天兵谏》一分为二。《铎之卷》交由静海,而《破之卷》则交到你的手中。”言及此,他忽然转身,目光落到了柳寒衣的身上,其中暗潮翻涌,复杂万分,“霸刀山庄世世代代担着炎天君的职位,终有一日会压垮柳家,我意在你与静海二人分担此位。可终是人算不如天算,纵然吾友明空指了你与静海,我们却都没有想到……你竟与方家血脉息息相关。”

      “……也罢。”

      柳风骨长叹一声,柳寒衣忽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我与你说这些,又带你来神刀墟,只想托你一件事。”柳风骨又道,“我心意已决,静海必是炎天君的下一任人选。故而我想托你,寒衣丫头,倘若有朝一日,你接手苍天君之位,逢乱世到来……”

      柳寒衣垂目,膝盖砸上神刀墟的砖面,额头触地:“寒衣承蒙柳家照拂,若无柳家,也无如今的柳寒衣。我既冠柳姓,便是生为柳家人,死为柳家魂。若真有那一日,父亲,莫要担心,我会尽全力保全柳家。”

      此言一出,纵然是全心为柳家谋划、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柳风骨,在将贯夜刀递到柳寒衣手上时也未曾动容。可此时此刻,他却心下震颤。

      即使他柳家对柳寒衣有养育之恩,然方乾亦寻她回去,甚至意在传苍天君之位于她。若是柳寒衣不答应他的不情之请,也是理所应当。

      可柳寒衣说,她愿保全柳家。即便是死,也是柳家的魂。

      终此一生,是柳家亏欠柳寒衣许多。

      倘若允许,他亦不想挟恩图报。然他是柳家的家主,在关系到霸刀山庄未来的事情上,却是别无选择。

      此番神刀墟一叙,除了柳风骨与柳寒衣之外,无人知晓。

      而后这一年剩余的岁月里,柳寒衣在霸刀山庄过着与往日无异的生活。只是要往来通信的对象,除了方乾以外,多了藏剑叶家的朋友,还有雁门关的少将军。至于王遗风王兄,那人与她在江南分别后,柳寒衣除了知道他去往蜀地,便再不晓得其他消息了。她想写信,也不知道往哪里寄,便只涂了几笔,随缘寄向了巴蜀——呵,那么多驿站,能不能收到,就看王兄的本事了。

      叶炜寄来的信最多,他好像有说不完的事情要与柳寒衣分享。可细看下来,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若稍作整理,就几乎可以摸出这叶三小子整日都在做什么。

      而叶英的信则少了很多,他偶尔寄来一两封,只寥寥数语问一声好,再念一句“庄内新酿了酒,待故人品”云云。

      寄信最少的是薛直。在新年到来之前,他统共只寄了一封来,上头絮絮叨叨了许多,将他觉得有趣的事都事无巨细地写了。偶有几行稚嫩的笔迹,则是属于燕忘情的。

      柳寒衣将信一一收好,悉数规整进了自己的妆奁。

      有时被柳浮云瞧见,他便要问上一嘴,是什么宝贝?

      柳寒衣便答,是友人的心意。

      柳浮云哼笑,也不再追问,如今比柳寒衣高出大半头的少年稍稍躬身,低头,替她系好暖和的狐裘披肩,嘟囔道:“我的心意也不低于你这友人分毫。”

      柳寒衣拍他的发顶,笑道:“我晓得呀,浮云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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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年好景终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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