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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誓将浮名敬死生 ...

  •   雁门再递来信笺的时候,大雪皑皑一片,正是大年刚过的时日。

      柳寒衣裹了一身暖暖厚厚的大氅,怀里兜着一只同样雪白的小貂,从送信人手里接过了那封印了章的信。她怀里的小貂似有灵智一般,眨眨眼睛,自觉地攀着她手臂爬到颈肩,小爪一勾,稳稳立住。

      柳寒衣笑了一声,用指尖搔搔它脑袋,说一句“你倒是聪明”,便转身进屋,在烛火下展开那封信。

      信是薛直写的,这次没有燕忘情的稚嫩笔迹。信里说,父亲薛讷春节过后忽的一病不起,本调养得当的陈年旧伤也一同复发,寻了诸多大夫来瞧,也只是说年纪到了,无别的缘故。薛直写到这里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涂掉了,留一团墨迹在上头。而后他又写自己接管了玄甲营,打算开春之后将薛家军也调来。在信的末尾,是薛直照旧的问候,关切她好不好,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诸如此类,云云。

      柳寒衣细细看过后,不由皱了眉。她指尖轻轻拂过那一团墨迹,眼底映着跳跃的葳蕤烛火,似乎有心事。

      也的确是有心事。

      她离开雁门的时候,薛讷将军身体康健,便是她不懂医术,却也能瞧出他骨骼与内力尚还无碍,也许有退步的迹象,却也远不及立刻病倒的地步。她想怀疑此中另有隐情,可军医大夫们都瞧过了,阿直他自己也打消了这念头,不愿多怀疑到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头上,她也只能作罢。

      柳寒衣放下信后,将两张薄纸折叠起来,放进妆奁。又取出纸墨笔砚,洋洋洒洒回了薛直一封信,附上些从前寻来的好药材,叫愿意跑这一趟的商人带去雁门。

      她做完这一切后,抱着自她肩头溜下的小貂,一下一下地梳着它脊背的软毛,放眼飘雪的天际,轻轻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话音刚落,小貂便吱吱叫出两声,似是在赞同。

      柳寒衣笑了:“你倒听得懂人言……阿云你说,薛伯父可撑到我去雁门再看他一次吗?”

      名唤阿云的小貂用前爪扒拉一下柳寒衣的手臂,似乎没听懂,只把脑袋埋进她胸口,漆黑的眼睛里若有星子,亮晶晶的。

      柳寒衣把它从怀里拎出来,揪着它后颈的皮毛,放到自己肩头:“我也是傻了,怎么还指望你回答?”

      柳寒衣去雁门一遭,同薛讷将军接触不算太多,但少有的几次聊天,都叫她觉得,这是个好将军、好父亲。对方朗笑着与她谈雁门轶事、揭阿直的短时,着实毫无高高在上的姿态,反倒亲和近人,如一位老友。

      只是人各有命罢了。她有些惋惜地想道。

      而后几日,柳寒衣又陆续收到了几封信。江南来的信笺似乎还带着那边的水气与花香,裁开后读过,是叶英与叶炜一道寄来的。上书祝词,工工整整,瞧着便是叶英的笔迹。后边啰啰嗦嗦一大堆的琐事,兜兜转转离不开切磋比武,绝对是叶三小子的风格。末了,叶英提一句名剑大会勿忘,叫柳寒衣笑了一下。

      她折好这江南的花与水,裁开一封未署名的信封,只瞧一眼开头,便从这苍劲有力的笔锋里看到那一身白衣的影子。

      看来他竟收到了自己撒去巴蜀的那封信?

      柳寒衣笑,展开信纸。

      王遗风先道一句歉意,言明自己忙于私人要事,未与她联系。而后又寥寥几笔,提及他巴蜀之遇。无非是窥得了竹林间穿梭的蜀中暗影,还有一把锋芒刚露的剑。他未提及剑的主人,也为说是否一试对方的剑,独在只言片语里写了“青莲”二字,赞其风骨豪迈,当是侠客潇洒。而后王遗风又写,他闻西南腹地传有苗寨,其人擅蛊,欲往之一探,暂不好再联系。

      柳寒衣看完最后几个字,心想他那般功夫在身,应当也无事,便打消了再回他一封信的念头。她把薄纸重新叠进信封,也投入妆奁,手指划拉一下其中的珠宝,掩去未署名的信封。

      江湖还是太大,她先前一遭只窥得边角,待到扬刀大会与名剑大会,还有再多瞧的机会。

      次日雪停,山庄上下各响欢呼。又正逢大年过去,那些回了家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回了庄,同孤身在外居于庄内的弟子们把酒言欢,兴起后又抽刀出来,伴着梅花,在雪地里舞刀。

      雪洗了刀锋,入目是一片亮色,锐利异常。

      梅花、好酒、金暖炉,宝刀、白雪、少年郎。

      柳寒衣瞧见的便是这副盛景。

      她裹了件带兜帽的披风,站在院子门口,瞧着那年轻的刀客舞一把殷红的刀。一招一式又凶又狠,凛厉且豪放,俱是杀人刀。

      待最后一式收起,他身遭一圈雪竟是被刀气吹出了空,旁处也散了一地的梅花。白色的雪面上缀着点点鲜红,远远瞧去,倒像是血。

      他正要低头擦刀,余光却瞟见了在门口立着的柳寒衣。登时也不擦刀了,随手将那神兵利器插到地上,几步跨来,伸臂似是想抱她,却又想起什么,动作一顿,转而握在她肩头。俊朗面容上的戾气退了个干净,换上的是喜悦。

      柳寒衣抬手,把他发尾上的雪扫去:“刀法愈发精湛啦,浮云表弟。”

      柳浮云闻言笑开,欲拉她去饮酒。手刚一碰上她腕子,忽的有一道小巧的影子从柳寒衣兜帽里蹿出,一口咬住柳浮云的手臂。

      “阿云!”

      柳浮云一抬手,放瞧清这偷袭的家伙是只小貂。它年纪小,牙也不利,叼着他倒也不疼,反而像挠痒痒。这厢听柳寒衣喊了一声,才抹了要把它扔出去的心思,转而一把揪住它后颈,提溜到面前:“寒衣,你这哪来的小家伙?”

      柳寒衣把它捧回怀里,边问柳浮云是否被咬伤,边答:“前些日子,弄痕丫头从外边救回来了一窝,养不动,恰好我路过,便讨了一只来。这小东西古灵精怪得很,我瞧着有趣,就养下了。许是以为你要对我不利,这才跑了出来。怎么样,浮云表弟,你没伤着吧?”

      柳浮云甩甩手,示意无碍,又叉腰俯身,和柳寒衣怀里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我瞧着它凶巴巴的,不若过段时间就放出去吧。”

      阿云似是听懂了,又把柳寒衣扒紧了些,还不忘对柳浮云龇牙咧嘴一番。

      柳寒衣看他两个这副模样,觉得好玩儿,便挨个摸了摸脑袋:“都乖些,不要胡闹。”她说完,便兜着阿云往院子里走,走了一半,不忘回头喊柳浮云进屋吃酒。

      反倒是柳浮云,高高大大一少年人,立在原地,瞧着柳寒衣的背影不做声。

      方才那一摸的触感似乎还在,她掌心温热落上发顶,倒叫他一时沉了沉眸色。搞什么……她还未弄清楚吗?柳浮云早就不是昔年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小鬼了。

      柳小少爷很是不忿地切了一声,走到树下去拿刀。鹿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垂眼,用护手抹去吞吴上的落雪,抬脚往屋里走。

      再三年便是第八届扬刀大会,他要叫他寒衣表姐好生瞧瞧,他柳浮云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境界,已不再是曾经的浮云表弟。

      虽说扬刀大会尚有三年期限,但铸刀之事非立时而就。这厢春节过完,霸刀山庄上上下下便为扬刀大会做起了准备。

      说是阖庄都忙,其实弟子们倒还好些,仍是日常的练刀,每隔几日再去矿洞采来矿石。真正忙的是柳姓本家人。柳惊涛着手于各大门派的交际,他比之二弟浮云三弟静海,在刀法上造诣不高,近年来心思愈发扑在人际交往上,渐渐深沉起来。而老二浮云则仍是将一柄吞吴练起,刀刀带足戾气,气势磅礴。

      柳静海不同,他闭关铸刀厅,日夜锻刀。

      柳寒衣知晓了她这二表弟要继承九天之位后,便越能瞧出他寡言下的努力。往日她还只道这孩子心性内敛,不好与旁人交谈,现在想来,怕是老爹有意为之,从小便培养起了他。

      阖庄上下最不忙碌的是柳夕与柳弄痕,两个丫头年纪相差不大,虽分养在两处,但平日里偶有串门,倒也相处融洽。比起被宠大的柳夕,分明年纪还小一些的弄痕丫头更加心思细腻,早熟早慧。但她向来不显山露水,若非柳寒衣从柳夕处得知,也不会对这姑娘刮目相看。

      三叔有个好女儿,他却不自知啊。

      柳寒衣感慨过后,便去神刀墟找柳风骨了。

      炎天君递她一把刀,刀身摸来凉意透骨,在微光的神刀墟里透出了幽暗的色彩。柳风骨道:“你瞧这刀,如何?”

      柳寒衣将掌心贴上,一寸寸地抚过森冷的刀,又握住刀柄,甩手试了两下,而后摇头:“寒铁打制,刀冷而脆。我虽不懂锻刀,却晓得好刀入手该是什么感觉。方才两招一试,不称手,亦不好使,它失了灵魂。”言罢,她将刀捧至一旁石台上,又问,“这刀于我拙见,尚不配入神刀墟。”

      柳风骨闻言笑了,甚是满意:“句句在理。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刀,是静海三年前所铸。”

      柳寒衣垂眼:“父亲这是……”

      柳风骨握起那把寒铁铸刀,道:“我可现在告诉你,三年后的扬刀大会,不会有名刀问世。而名剑大会,将力压群雄。寒衣,此是东海来信,你瞧一下。”

      柳寒衣抿唇。她虽晓得藏剑与霸刀之间的起伏更替乃柳风骨与叶孟秋为之,却仍旧难掩心中意难平。终是叹一口气,从柳风骨手里接过信封。

      “寒衣如晤:

      蓬莱柳叶翠两度,而君音遥遥不至,感念侄女,凭此一书。太行雪重,谨记添衣加餐,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风骨兄已与吾言明诸事,颇感宽慰,又思顾汝不周,实在有愧。然此一遭,仍有要事相嘱。

      明空兄台扶乩,言天象要乱,国祸将至,中原武林兵戈四起。吾等族中诸事未毕,然名剑大会在即,东海无才俊出,独望寒衣代侠客岛一战。

      此中了了内情,风骨兄自当与汝细言。

      书不尽意,翘企示复。此询祝顺。

      又:剑圣再至,吾身难脱。侠客令随书送至,此后诸事,若有难处,持令登岛,无所不应。

      ——东海侠客岛灯下 方乾谕”

      待她读完,柳风骨又交予一块海浪云纹令牌,便应当是方乾信上所说的侠客令。

      柳寒衣接下,而后将书信收好,俯首一拜:“寒衣已明了诸事,即日起愿闭关神刀墟,望父亲允诺。”

      她太明白,太懂事,这般做派,反倒让柳风骨觉得,是他们九天行事谋划,太荒唐了。

      然她此话已出,又长拜不起,柳风骨只问:“你为何闭关?”

      柳寒衣长呼一息:“名剑大会高手云集,我既代东海而至,此番资历,尚且不足。舅舅欲培养我接苍天君之位,霸刀山庄与藏剑山庄一事必不可出意外,我便不能再懈怠下去。况寒衣生性好热闹,爱蹚浑水,这般大事,又怎能袖手旁观?”

      她肩上担子颇重,但放眼望去,也的确只有她可以接手此事。

      九天九天,天下大事决策运筹之人。

      她既要接下重担,便逃不去这些了。

      柳风骨一声喟叹:“可。”

      翌日,霸刀山庄柳二小姐闭关神刀墟,旁人非庄主允,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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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誓将浮名敬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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