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雁门初冬雪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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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城王家姑娘失踪一事，因米丽古丽施计遁走只能草草了事。尽管四下邻里未曾怪罪柳寒衣与薛直办事不利，反倒觉得多亏他二人，否则那妖女只怕还要再祸害其他姑娘，对二人感谢不已。
可纵然如此，直至大半月过后，他们一行人抵达了雁门关，此事仍盘亘在柳寒衣与薛直心头，成了一根刺。尤其是在北上途中偶有听闻，江湖武林几个门派中有一名女弟子下落不明时，更加恚恨。然后悔也无济于事，柳寒衣只将此事压进心底，待到时机成熟，她必要叫妖女付出代价。
只是柳寒衣想通了，薛直却没有。眼见友人眉宇间仍是郁气不散，柳寒衣便在薛讷将军应允下，于雁门关多留了段时日。
这段时日里，柳寒衣除却与薛直对刀切磋，便是同她新结识的小伙伴分享江湖里的故事。
柳寒衣虽是女儿身，但出身北地，性格豪爽，只不到数日便同玄甲营的将士们打成一片。她告诉他们江南烟香楼叶炜一战成名的事，他们则告诉她玄甲营经历过的或喜或悲之事，又在其中总要偏帮他们的少将军些许，多说好话。
兰花刀客听罢，未曾多想，只当薛直在军中威望甚高，同这些弟兄们关系融洽。于是在一日比试过后，她扭头与薛直讲了，后者也无奈，摸摸鼻子，找个由头将这些老油条训了一遭。
被训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是他们瞧错了，还是少将军被猜中心思，不好意思？他们还以为这漂亮的姑娘，是少将军的相好呢！
此事被含糊揭过，偶有人不死心地继续同柳寒衣吹他们的少将军，薛直只当是雁门风吹过，左耳进右耳出了。柳寒衣亦听得乐呵，觉得有趣，每每这般，她就托腮，认真地听。
于是玄甲营里悄悄地传，只怕近年来，少将军好事将近啦！
如此数日，斗转星移。柳寒衣不晓得此事，薛直又态度不明，便也未有人敢当着他二人的面直言。
然薛直并非刻意逃避，只是他自己都不晓得那群油嘴滑舌的家伙口中，那所谓的喜欢啊恋慕的，是何种感觉。他虽生在锦绣繁华的都城长安，但薛家世代武将，父亲薛讷又于晚年受命领玄甲营守雁门，导致他自小便奔波至苍凉北地，与军队一道成长。他经历最多的不是长安的歌舞升平、香雾缭绕，而是凛冽的风与殷红的血。
薛直接触最多的是同伴、兄弟，大老爷们儿，唯一亲近的异性是母亲。眼下他结识柳寒衣，实属意外，而一路同行北上，他承认自己欣赏对方，也被对方吸引，可又不晓得这是否就是那群家伙口中的倾慕。
于是，米丽古丽一事与这件事合在一道，压在了薛直的心里。
少将军苦恼万分，又不愿与旁人说，还怕此事影响到自己同柳寒衣的友谊，便也只好含糊过去。反倒其父薛讷，旁敲侧击问过几句后，但笑不语。
而在将兵器送出之后，薛讷邀柳寒衣再留五日。后者想想，五日过后再返霸刀山庄亦不算晚，便点头应下。
冬日初雪便在这期间降临了。
被纷扬大雪笼罩的雁门，放眼望去俱是白皑一片，长城连绵，看不到尽头。守城巡视的玄甲营将士来来往往，漆黑的铠甲在雪地里绣成独特的风景。
柳寒衣走在雪原上，身侧是她的马。她一步步皆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一致的脚印，绯红的衣摆曳地而行，艳丽至极。
她倒也非身怀要事，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来遛马罢了。
待行直映雪湖畔，柳寒衣方才将马儿放了，由着它去撒欢儿放纵，自己则往湖边去。
此是她头一次来这里，只因昨日从一将士口中得知，一旦初雪降下，过不了多久映雪湖便会结冰，待那时就可见绝美之景。于是柳寒衣便来了——她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实在是懂得享受。
只她尚未靠近，便有风声将细微的响动传到她的耳中。
柳寒衣是刀客，最为熟悉刀锋挥动时带起的气流波动。而现在她捕捉到的动静，就是有人在挥刀而产生的异常。
她静静听了半晌，就分辨出正在挥刀的人用的是玄甲营将士一贯配发的陌刀——她同薛直对刀数百数千次了，这样的动静她再熟悉不过——且刀法尚可，基础功与底子也不错，只是还未褪去华丽刀式的桎梏。此人若能悟了这层，其刀法便可更上一层楼。
柳寒衣不声不响绕过一株松树，隐了半个身子在树后，未曾泄露半分气息。只这一下，她才看到挥刀的人，待看清后，不由微讶。
此人身形纤细，腕骨仿佛一握即碎，而那一把陌刀几乎抵得上对方大半身高。但除此之外，叫柳寒衣惊讶的，却是因为，这是一个女孩，一个覆了一张铁面的女孩。尽管这女孩没有长发，反倒是细碎利落的短发随着她的挥刀动作一晃一晃，可柳寒衣习武多年，又得柳风骨与方乾二人教习，只一眼便可从对方的身形骨骼瞧出性别。
柳寒衣好奇了，然不等她从树后绕出，后方忽然有熟悉的嗓音缓缓响起。
“那是燕忘情。”薛直不知何时到来，他话音落下时，将一件雪白的大氅搭到了柳寒衣的肩头，又在一瞬间收回了手，目光向前，注视着湖畔挥刀的女孩，“她是玄甲营一位故去老兵捡来的孩子，却比很多人都要努力，任何吃尽苦头的任务都会主动请缨……她让我们惊讶太多次了。”
“多谢。”柳寒衣道谢，而后缄默片刻，又说：“她很有天赋。”
刀客的回答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这一片荒凉无人的湖畔太过突兀。也就是这一瞬间，名为燕忘情的女孩动作一顿，手中的陌刀骤然转向，朝着声音的源头劈来。
然而在劈来的瞬间，她看到了薛直，也看到了柳寒衣肩头的大氅正是主将营里挂过的那件——所有玄甲营的人都知道，那是薛少将军亲手猎来的狐皮所制。燕忘情在刹那间明晰了柳寒衣绝不是敌人，可她手里的陌刀已然收不住了。一张冷峻的铁面之下，露出了罕见的惊慌。
柳寒衣此行未带兵刃，但她没有慌乱，反倒笑了。
只这一瞬，她一手抓住肩头的狐裘，一手探向了薛直的腰侧。在一声短促的金属摩擦里，薛直腰间的匕首被柳寒衣抽离了刀鞘，只见她绯红的衣摆与雪白的狐裘在视野里一晃而过，耳畔便有清脆的兵戈相撞声响起。
柳寒衣手中的匕首像多变的水流一般贴上燕忘情的刀，然后借力一带，轻巧卸下女孩猛烈的攻势。随即她转腕，锋利的刀尖在陌刀上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火花，刀背轻轻磕上了燕忘情握刀的位置。只闻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那陌刀便斜斜向外插入了薛直面前的雪里，而因惯性向前的燕忘情则被柳寒衣拢了满怀。
燕忘情一时还未消化柳寒衣方才化解她攻击的动作，只愣愣地趴在她的怀里，面颊贴着她肩头的狐裘，毛茸茸的手感倒是怪舒服的，钻入鼻腔的味道也是女子特有的冷香。
不过忡怔对于燕忘情来说只是片刻，在薛直一把拔出了陌刀之时，她便挣脱了柳寒衣的怀抱。女孩不过十来岁，又从小严格要求自己，这次尚未弄清状况便将刀刃挥向了薛直与柳寒衣，更是双膝一弯，就要跪下谢罪。
柳寒衣要扶，却被薛直拦下。后者垂目缓缓扫过掌心的陌刀，转而看向跪在雪中的燕忘情，面容肃穆：“你可还记得在编入军中后，我与你说过什么？”
燕忘情看着他手里的刀，声音响亮：“绝不向同伴挥刀。”
“那你今日，罪在何处？”薛直问道。
燕忘情的回答仍旧大声：“忘情今日，罪有三。未辨明情况，便鲁莽出手，是为一罪。而刀锋未曾挥向敌人，反挥向同伴，是为二罪。忘情刀法不精，无法及时收刀，是为三罪。”
这一番话道出的时候，柳寒衣并未发话。她知晓，如若自己为燕忘情求情，便是干扰了薛直整顿下属。尽管她很能理解燕忘情方才挥刀的举动，也敢肯定薛直不会不知道。但同样，她知晓，薛直既然要追究，就必定有他的缘故。
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薛直说了什么，前半部分尚未听清，就闻他后半段话如此道：“……三罪并罚。就罚你去思过，好好想想方才柳姑娘是如何化解你的攻势，又是如何击落你的刀的。何时想出来，何时再来回禀我。”
柳寒衣闻言，立刻憋了笑意。待燕忘情领命离开后，方才放声笑出：“阿直，我竟没瞧出，你也是会开玩笑的人！”
薛直扶额：“我又不是阎王修罗，如何不会开玩笑了？”
柳寒衣也不管，只笑了他许久，像是发觉了什么极为新奇的玩意儿。她捧腹弯腰，一头长发滑落至胸前，乌黑的色彩映在雪白的狐裘上，分外夺目。
薛直瞧她的笑靥，只这一瞬，便移不开目光。
而柳寒衣未曾注意到薛直的片刻走神，她也不看映雪湖了，转身打了呼哨唤回马儿，摸摸它的鬃毛，翻身骑上。红色的衣摆顺着她小腿滑落，搭在白马身侧，成为这片雪原上最亮眼的色彩。
薛直上前，从她手中拉过了缰绳。
柳寒衣挑眉，伸手去夺：“阿直，我骑术了得，不会出事的。”
薛直道：“你若骑马走了，便是要留下我一人徒步而行了？雪原之大，你就不怕我迷路喂狼了。”
柳寒衣被他说笑，伏在马背上，毫不留情地捅破他的借口：“倘若你真的在雁门迷了路，那我可要同薛将军一道笑话你了！”
薛直无奈，回答不了，只牵着她的马，一步步地往玄甲营驻扎的关口去。
柳寒衣也不再坚持要自己骑马——好像就这样把薛直丢在这里，的确不太合适。于是她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哼着在江南学来的小调，裹着白狐裘，由薛直牵着马，慢腾腾地走。
薛直听耳畔不伦不类的吴侬软语，有些想笑。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前些日子迷茫万分的心境，忽然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回头看一眼红衣似火的刀客，仿佛瞧见凛冬里的暖阳。
此刻，他忽然无比希望，回到雁门关的道路再长一些，——可他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雁门初冬雪中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