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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拈花不微笑 ...

  •   十月底的桂花还没落尽,墨绿的枝叶间依然稀稀落落的点缀着黄色的小花。香气虽不再浓郁,却也透着别样的淡雅从容。

      如果你站在6号楼的走廊上,你会惊奇地发现一个很有诗意的画面:在那桂树丛中,活跃着几个男人的身影。他们在花枝间俏立,不时的猿臂轻舒,摘下一朵朵桂花,举在鼻头上嗅一嗅,然后再微笑着放进一个小纸盒。

      他们是谁?他们要干嘛?没错,他们是我们,我们206的四只饿鬼,我们正在采摘桂花。

      这个美丽的建议是我提出来的,我是从桂花糕这个名字里获得灵感的。我们虽然没有糖,没有香油,更没有糯米粉,但我们有这道点心的另一半——桂花。

      严格来说,我们所拥有的还不止一半,从字数上来说,应该是三分之二才对。

      回到宿舍,我们把桂花从纸盒里倒出来,大家围在一起。每人用手指轻轻捏起一朵小花,闭目沉思,神态安详。那场景,就像这里坐着四大佛祖。

      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有迦叶尊者那样的悟性,因为我们没人微笑,我们都在片刻之后把这些花吃进了肚子。

      如果释迦有知,会不会对我们的昏昧感到痛心疾首?我们生生放弃了一个立地成佛的绝好机会啊!

      要是我们能笑一下,不需要咧嘴大笑,哪怕是嘴角稍稍翘那么一下,说不定释迦会把他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嘱给我们呢。

      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是不是,那年灵山会上,佛陀拈的是一朵莲花,那么大,那么艳。倘若是这么不起眼的小桂花,摩诃迦叶看不清楚,又何来的微笑呢。

      桂花糕那么香甜,桂花吃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它既不香也不甜,甚至又苦又涩。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已经饿得快失去理智了,这点桂花也是来之不易的,看看老四脸上被蜜蜂蜇的大包包就知道了。

      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我更愿意把它引申为——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或者白天不知夜的黑。

      我们这些饿汉子们,在黑夜里讨论着明天还能吃什么,校园里两种种植最广的果树,芒果树和龙眼树的枝头早就是空荡荡的,现在连桂花也吃完了。

      本来这个季节正是香蕉、桔子、柚子等的成熟期,农田里的红薯、甘蔗也差不多长肥了。可是我们学校周边大多是荒山野岭,即便有少量住户,也都是在自家院子种些果树。

      当然,我们不会甘心坐以待毙,我们正在集思广益。

      有时,我们的肚子也会咕咕作响地参与到讨论中来,一条条提议被否决,一个个想法被扼杀。

      其中我的一个想法更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批判,当时我说:“兄弟们,经过我细致的观察,三食堂旁边,有几家小卖部没有装摄像头。我常买烟的那家更是疏于防范,那老板总是打瞌睡。要不,咱们从他家弄些活命的东西?火腿肠最好下手,其它东西的包装容易发出声音,你们怎么看?”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才听到柱子粗重的喘息声,我以为他会暴喝一声‘就这么定了’。可是没有,他的喘气声渐渐平息下去------

      突然,黑暗中传来老四幽幽的声音:“你觉得这样做好吗?”

      “大丈夫不拘小节。”我说。

      “小节个屁!这是大节、名节,还有------凯子,你来说。”柱子终于爆发出来了,只是这爆发的情感取向和我预料的刚好相反。

      凯子慢悠悠地说:“嗯,还有气节、晚节。我说欢子,你这思想确实不太纯洁。大道理我就不说了,人家就卖给你几包红梅,能赚你几个钱,小本生意的,哪经得住你那样的大手笔。就好比晓静卖一只风筝赚三块,一天下来累死累活卖不了十几只,却被城管连锅端了,你让她怎么过?是不是?我不是把你比作城管,我也知道你是想为大家谋一条活路,只是咱们,能不能不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这样做比城管更恶劣!好歹人家损人不是为了利己,而你是思想本质出了问题。”柱子补充道。

      我不由得有点愤怒,这怎么还上纲上线了呢?

      我说:“就你们不伤天害理!就你们本质好!你们本质好,为什么还打赵老伯腊肉的主意?这跟我打火腿肠的主意有什么区别?”

      柱子说:“这当然不一样,这怎么会一样呢------凯子,你来说。”

      凯子说:“这个嘛------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说一样其实又不一样。到底是不是一样,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老四说吧。”

      老四说:“这个------你们看能不能这么理解,腊肉是挂在外面的,火腿肠是放在店里的。偷火腿肠肯定是入室行窃,存在主观故意。偷腊肉嘛,万一被抓了,起码可以抵赖,说自己不知道它是有主的,谁叫它是在外面呢。要说区别嘛,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还是老四懂得多。不一样,确实不一样。”柱子说。

      我说:“好吧,那依你们说,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等死?”

      凯子说:“其实,欢子的想法也不是完全不可取,起码到现在为止,我们没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来。但是下手的目标嘛,是不是可以进行适当的调整?我们不要老是把眼光放在小本生意人身上,而应该放在大商场、大超市,那些老板赚足了钱。这也算是劫富济贫吧。”

      老四笑:“你这不是真正的劫富济贫好不好!济贫济的是别人,哪有济自己的?”

      凯子叹气:“都一样,我们更穷。”

      我冷笑:“要去你们去,别拉着我,我才不想去送死。”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谁都清楚,大商场、大超市的监控更是密不透风,那上面的摄像头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老四的一句话让我们精神大振,他说:

      “我倒是有个建议,还不太成熟,说出来你们不要打我。神隐山上有座凝空寺,我上学期去过一次,寺里的香火很盛,供品也很丰富。咱们能不能------从那里弄点东西来吃?”

      黑暗中听到有床板的响声,循声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柱子床头坐起来,那影子说:

      “我看可以,这也不算偷是不是。”

      老四说:“算不算偷我不知道,就算是,也比偷人家店里的好。菩萨慈悲众生,应该不会怪罪的。”

      凯子说:“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他一个泥菩萨能吃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浪费掉了,要不就是和尚们吃了。和尚吃得,我们为什么吃不得?我记得小时候跟老爸去过一次庙里,那和尚还从供桌上拿了个苹果给我吃呢,说是吃了苹果,菩萨会保佑我平平安安。可见这个办法行得通。”

      这倒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虽然这样做有亵渎神灵之嫌,但就像老四说的,菩萨慈悲为怀,又怎会责怪我们呢。他要是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救命的,说不定会主动送上门呢。

      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对进供的香客来说,也是莫大的功德一件。

      神隐山在浣云市近郊,也算是浣云市的旅游景点之一,在当地有点名气。市内有公交直达山下。
      据说从浣大后山一直往西,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也可到达。不过,这些只是听说,我从没去过。

      接着大家开始讨论哪些人去、怎么去、去了怎么办的问题。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拿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所有的困难都集中到一个点上:没钱。

      我们根本就出不起这些人来回的车费,要说从后山走着去,那更没可能,大家都饿得身体发飘,谁还有力气走那么远的山路。

      看在大家伙儿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我决定独自担当起这个艰巨的任务。

      原因有二,一是做这种事,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你想,寺庙里突然出现一伙既不敬香,又不拜佛的年轻人,哪能不引人怀疑。

      二是相比起他们,我的饥饿程度稍轻。因为我晚上下班时,在包厢里吃了些客人剩下的东西,尽管不多,有的还沾上了酒水。

      这是我第一次吃包厢里的东西,刚开始吃的时候,我是紧张的。

      我大把的抓起茶几上的小吃往嘴里塞,直到吐出一个酒瓶盖和两根牙签才放慢了速度。接下来就从容多了,我把包厢门关起来,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磕着瓜子、剥着杏仁,喝着剩下的小半瓶啤酒。

      我对自己心理素质的成长感到欣慰。我相信,再经过一段时间饥饿的锤炼,我就敢于沿街乞讨了。

      我有心给兄弟们留一点,可惜太少了,真的太少了。下回,下回我一定给他们打包。就是不知道下回的客人还能不能剩下。现在的客人太坏了,吃不完的会在上面浇上啤酒、抖上烟灰,还会扔些乱七八糟的卫生纸进去。

      当我把孤军作战的计划向他们公开的时候,他们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纷纷表示了同意。

      他们高度赞赏我勇于牺牲的精神,称我为孤胆英雄,一个人的敢死队。并表示,万一我有个什么不测,一定向组织上申请追认我为烈士,追认我为共/产/党/员。

      鉴于我是为群众谋福利而献身的,他们甚至商议,要不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面对他们的极力奉承,我很识趣地说:

      “我只是佛祖座下偷香油的那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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