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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八要少八最好 ...


  •   星期一的中午,柱子给我们作了个‘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简短动员,时间大概是两分钟。

      本来他应该可以讲得再长些,结尾处还应该提高音调,振臂高呼个什么口号,但出于保存体力的需要,他把这些都省了。只在动员令中呼吁我们把一切能卖的都卖了,可卖可不卖的也卖了,不能卖的也应该酌情卖。

      对上课这一块,他也作了指示:像‘体育’这种对体力消耗极大的课程坚决不上,专业课和公共课酌情考虑上或不上,原则上不点名的课程不上,点名的课程点完就溜。

      他还告诫我们不要向同学和老乡借钱。说借钱对友情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多少朋友因为借钱的事反目成仇。而且借钱对双方都是一种情感折磨,借的人固然面目无光,被借的人也会左右为难。还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所谓钱债易还,情债难了。

      对柱子的意见我们深表赞同。

      我也无私地把‘睡觉能战胜饥饿’的宝贵经验,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并根据以前看过的气功杂志,总结出这么一些心得:要少说话最好不说话,要少运动最好不运动,要少想事最好不想事,要少激动最好不激动,要少做梦最好不做梦,要少放屁最好不放屁,要少如厕最好不如厕,要少呼吸最好不呼吸。

      我把这些归纳为‘八要少八最好’。我的这些理论都是从道家的‘辟谷’说,佛家的‘入定’说中化生出来的。深入浅出,直指人心。

      我的指导思想得到大家的一致拥护,他们纷纷美之名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并称赞我是天纵之才,神一样的存在。

      面对大家的誉美之辞,我既谦虚又骄傲地说:“生存才是王道!与诸君共勉。”

      说完,我用袖子擦干净桌子上我喷出的口水。

      动员会在大家热烈又稀拉的掌声中,圆满又遗憾的结束了。

      热烈,是因为大家斗志昂扬。稀拉,是因为与会人员只有四人。圆满,是因为会议达成了共识。遗憾,是因为大家的肚子又饿了。

      今天下午没课,暂时不用为这些生存之外的事情费神耗力。但接下来,我和柱子在该卖东西还是该睡觉的问题上起了争执。

      柱子认为该卖东西,他说卖东西是为了补充弹药;我主张睡觉,我说睡觉是为了节省弹药。好在我们的意见分歧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很快便在矛盾中取得了统一:先睡觉,再卖东西。

      经过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现在感觉更饿了。

      躺在床上的我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大鱼大肉。我发现,人在饥饿的时候什么事都做不好,哪怕是最简单的入睡,实践起来都那么的难。想象力倒是越来越强大,各种场景画面纷至沓来,全与吃有关。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体内潜藏着那么强大的能量,为什么还会饿得全身乏力?

      一艘核动力航母续航能力可达百万海里。我体内的能量有多大我不清楚,但至少够用很长很长时间吧,怎么样也不应该抵挡不住饥饿呀!

      我竭力去回忆中学时所学过的生理卫生知识,终于渐渐地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力量虽强,可终归只是一种无形无质的能量,它不能代替人体细胞所需要的各种营养,它也不会变成糖、脂肪、蛋白质、维生素、碳水化合物这些东西。

      也就是说,在维持生命所需这一块,它无能为力。

      我们人体就是一台机器,这台机器打娘胎开始就已经发动,一刻都不能停止,一停就报废。胃好比是油箱,食物就是油料,油箱一空,其它部件就得罢工。

      当务之急,唯吃饭而已------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我们206宿舍四大常委(肠胃)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革命的大救星——收破烂的老头子。

      这老头子常在我们北区出没,他蹬一辆破三轮,以收破烂为主业,捡破烂为副业,有时也顺带把别人家高压锅里的猪脚偷偷摸摸地收进肚子。

      平时对他没太多印象,这会儿觉得他是那么的亲切可爱。

      你听他‘收破烂哟’的吆喝声是那么的动听,宛如天籁之音。你看他脸上的皱纹是那么的慈悲,就像菩萨的化身。他手里的那杆秤,可不就是洪涛大浪中向我们驶来的渡船吗。

      我们全体立即行动起来,把那些该卖的不该卖的统统搬出来,放在老头面前。老头用凌厉的目光检阅着他的部队,不时把那些军肃不整的士兵驱逐出列,然后对着地上的一堆旧书说:

      “我就要这些。”

      我们均感大惑不解,被老头放弃的大多是我们以为能值点钱的东西。

      这里面有我们只穿过几次的衣服,只盖过一年的毛毯,难得用上一次的热水瓶,摔得有些瘪的金属保温杯。柱子的MP3和镯子、老四的鱼竿也在其中。老头只用了一句精炼的话给我们解释:

      “这些,回收站不收。”

      说完,老头像是怕遗漏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又把那些破烂中的破烂重新翻检了一遍,当翻到柱子的那只镯子时,他用两个指头把它捏起来,对着门外照了照,然后放了回去,说了一句‘玻璃的’。

      在他正要用绳子捆扎那些旧书废纸时,柱子和老四几乎同时惊慌失措地扑到那里面翻找起来,然后两人从里面各捡起一本书,又几乎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我看到老四手上拿的是那本发黄的古棋谱,柱子手里的是《飘》。

      对老四抢救回棋谱我不觉得奇怪,那毕竟是他的命根子。可柱子的这本小说已经看完了,留着还有什么价值。我都把自己以前买的《呼啸山庄》、《百年孤独》、《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扔进了废书堆,他连MP3都可以不要,还会吝惜一本书?

      在我对他发出这样的疑问的时候,他翻开《飘》的尾页,只见上面盖着‘浣云大学图书馆’的大印。

      接下来,老头用那把秤的铁钩把捆好的书钩起来,颤抖的右臂青筋交错。他左手移动着秤砣,我们四个都伸头过去看,没等看清楚,秤砣便飞快的向铁钩滑过去,老头把秤放低,喘了一口气,说:

      “八十五斤,三五一五进一点,三八二四加一点,二十五块五,算了,给你们二十六。”

      我们摸着撞疼的脑壳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85斤是怎么看出来的。其实,哪怕是摆在这里让我们看一下午也没用,因为我们都不认得秤。

      老头付了钱,提起书刚想走,又放了下来,问:“风筝多少钱一斤?”

      凯子说:“风筝有论斤卖的吗?全要的话,五块一片。”

      “我就买一片给孙子玩。”

      “八块。”

      “五块。”

      “七块。”

      “五块。”

      “六块。”

      “五块。”

      “拿去。”

      老头付了五块钱,挑了只‘灰太狼’,提着旧书走掉了。

      接下来,我们表现出空前的团结,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团结也将是绝后的。

      我们一起把馒头或者方便面买回宿舍,围着一张桌子,吃着平分的食物,桌上放一包红梅,谁抽自己拿。为显示人人平等,柱子怂恿老四也抽几支。

      老四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很大度,不计较个人得失。

      饭后,我们促膝长谈,大多是缅怀过去美好的时光,很少有人去展望未来。我们相互扶持,相亲相爱。

      这情形,让我们激动地以为已经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但从物资的贫乏程度来看,我们更像是回到了人民公社时期。

      我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赵老伯家的小黑狗,总是在我们这栋楼的各个楼层溜达,每次经过我们宿舍门口的时候,它都要停下来,歪着脑袋往里看。

      以前我们从不理睬它,现在我们对它表现出极大的好感和热情。

      我们八只眼睛和蔼地笑着,四张嘴巴挂着口水。

      柱子亲切地向它招手,说着‘小乖乖,进来,进来玩呀’,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宿舍里唯一的那把削笔刀。

      可恨的是这只狗从来都不解风情,它只是嘴巴大张着朝我们每个人看两眼,表示已经问候过我们了,就低着头、嗅着水泥地面走了过去。

      赵老伯家门口的铁丝上,还经常用草绳吊着咸鱼、腊肉和香肠。

      我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回下楼或上楼时,都会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那些腊肉之类,同时吞几下口水。

      是的!我们也许比赵老伯更关心他家的腊肉晒得怎样,是不是外焦里嫩,是不是油酥香滑。

      要是天色不对,我们又担心会不会下雨,会不会把腊肉淋湿了,如果那样的话,可就不好吃了。
      但是我们忍不住又会想,如果赵老伯嫌它湿了长霉了,慷慨地送给我们呢?

      这时,我们又盼望着老天爷下雨了。等等!好像不对!就算赵老伯自己不吃,那条死狗也会是我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哎!我们的腊肉,我们的香肠,我们的咸鱼,我们的至爱!

      我们曾经就腊肉香肠开过碰头会,主要商讨如何下手的问题。只要能把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来,即使宿舍里没有锅灶,哪怕是用打火机,我们也要把它烤熟来。

      但是,但是赵老伯那个有点跛足的婆娘,为什么要天天坐在家门口!还有,她在龙眼树林里扫地的时候,为什么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眼晒在外面的腊肉!

      看来,男人再狡猾也狡猾不过女人啊。何况,我们只是男人中的小男人,她可是女人中的老女人,这档次差得可就不只是一点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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