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随迁工厂的支青们》深林鹿

65、第64章 后悔吗？

　　希雨自己的打算是单干，自己有一门手艺，离了厂子不至于就走投无路了。
　　至于为什么没告诉别人，共事了那么多年，大家是什么样都清楚，要真有单干的心思和魄力，在一纸裁撤被服车间的通知下来之时，也不至于会因丢了饭碗而手足无措。
　　这些年，随着柳向兵生意越做越大，她那颗躁动的心也越发不受约束。被服车间日复一日的磨洋工让她觉得无趣，规整划一的白大褂工作服在大街上服装越来越鲜亮的对称下，不断引来工人们的嫌弃和不满。
　　她穿过很多剪裁修身，布料舒适的好衣服，越发觉得自己手底下按标准裁制的工作服毫无新意。
　　当初还只是推水果摊的时候，忧心形势变幻，夫妻双双辞工不保险；后来生意稳定，柳向兵又希望在外打拼的时候，能有一个知冷知热时时依靠的家，她才在工厂里按时点卯了那么多年。现在裁撤被服车间是上级的决定，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她非但没有被炒鱿鱼的失落，竟然还有跟丈夫理论的憧憬。
　　“呦，怎么今天回来那么早啊？”柳向兵坐在书房里看报纸，《深化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硕大的标题印在头版头条。
　　希雨脱了宽大单调的白大褂，露出飘逸的连体长裙，带着笑走进书房，如果是年轻时候，则显得活泼俏皮，现在年龄增长却显得成熟而有风韵，看得柳向兵视线从报纸上移开，摘了老花眼镜，心情颇好地看着她问：“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啊？”
　　“你说我开个裁缝铺怎么样？”希雨双手撑在宽大的楠木书桌上，笑眯眯地问。
　　“在罐头厂干得不开心？”柳向兵不知她怎么会有这个打算。
　　“我工作丢了啊，总得找个事做吧？”希雨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
　　“那么快就裁员了？”柳向兵递过报纸，不禁感叹上头雷厉风行。
　　“呵，一个车间都没了。”那加大加粗的标题赫然映入希雨的眼帘，不过她倒没觉得罐头厂的工人生活会有多大变化，谁让他们赶上了罐头厂最红火的时候呢？
　　希雨拉了把椅子，做在柳向兵的对面，大有一种跟他探讨社会形势，让他支持自己工作的意图。
　　“你既然喜欢就去做吧，别太累了。”柳向兵越过书桌，牵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着，二十多年操劳的日子在她手上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茧，比自己一个大男人的手还要粗上几份，他也心疼得很。
　　以往柳向兵总是希望她能够多照顾家里，不希望她单干，没想到这次她刚做好据理力争的准备，他就这么同意了。希雨惊喜得站起来扑向他，顺手搂了他的脖子，快速亲了一口。这样的激动，这样的热情，让两个人都惊楞了一下。
　　他们的爱，如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含蓄而内敛，这样的时刻是少有的。
　　柳向兵抿不住唇地笑：“就那么高兴？”
　　希雨也有点害羞，脸埋在他胸前，不欲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轻快又羞涩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她又兴高采烈地策划起来，准备就在楼下自家的两个铺面开间裁缝铺，就给人家裁剪衣服，做做沪市女人的旗袍啦……她兴致盎然地跟柳向兵说起来，那眉宇间散发的神采，似乎年轻了十岁。
　　看着她如此兴奋，柳向兵也颇受感染，嘴角是压不住地上扬，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希雨的手，轻吻了一下：“张老板，要是你忙着照顾生意，顾不上我了怎么办？”说着还作出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
　　这些年，生意遍布南方多省，他也三天两头往外跑，惬意地待在家的时间不算多，一直都希望希雨继续厂里的工作也是这个原因，希望每次回家都能好好享受一家团聚的快乐。
　　“那我现在去给你做顿好吃的，你想吃什么？”自从柳家二老迁来以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柳老太烧饭，不过只要柳向兵在家，希雨也都会下厨做几道菜，现在也到了午饭的点，希雨顺势讨好道。

　　这个时候的罐头厂，确实值得工人们自豪，怪不得宋艺三天两头得意。前天是炫耀李征引进了新的生产线，今天又是吹嘘李征去贵州茅台酒基地学回来的邕江大曲。
　　“阿拉这个邕江大曲啊，跟茅台一个味儿，但可比茅台便宜多了，10块钱就能打上一斤酒喽！”宋艺摇着蒲扇，在厂宿舍大院芒果树下纳凉，嘴上总是闲不下来。
　　一张大团结，在大家都还领着几十块的工资的时候，确实不便宜，可跟国酒茅台的价钱比，那就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
　　“诶，我也尝过，香！确实香！”厂里产的酒，多少都喝过，说起那股子醇香大家纷纷竖起大拇指，回味无穷。
　　“阿拉还没喝过国酒呢，喝点厂里的邕江大曲就算喝上茅台啦！”众人大笑。
　　“费那钱买茅台干什么，阿拉老头子专门去茅台基地学的咧。”这个时候的配方对兄弟工厂都不保密，尤其是技术研究，公开得很，学了人家的配方，回来自己就能酿！
　　罐头厂如今也不光生产罐头了，冰淇淋啦，冷饮啦，果汁啦，应有尽有，年年大招工，尤其是夏季水果成熟最集中的时候，大生产那是轰轰烈烈。厂区来来往往的果农，应急的临时工……热闹非凡。
　　也正是这样，失去被服车间工作的十来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罐头厂里再换一份工作，继续着光荣的全国著名罐头厂工人的身份。
　　在裁撤了被服车间之后，还可以轻易地换工作岗位，这不仅是由于这些工人几乎人人都为邕城罐头厂贡献了多年，更是因为这个厂现在的工人之间大多都有家属姻亲关系。
　　从第一批随迁支边职工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最年轻的一批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接替父辈的工作，继续为这个带有时代印记的厂奉献青春的光和热了。希杰、希晴来的时候，不过是几岁的半大孩子，现在成长为厂二代中的骨干了。连续几代人都在一个厂工作，这在邕城罐头厂是非常常见的。
　　邕城罐头厂最早的一批工人是沪市支边职工，当年为了稳住他们，在柳向兵的主意下，搞了双职工分房福利，为了房子，大家都在厂里找到合心意的牵手结合，厂里老宋和老李是姻亲，老赵家和老梁家是姻亲这种联系就更加常见了。
　　虽说后来新招了不少工人，可有招工指标的时候，谁不想着照顾家里人呢，七大姑，小侄女，一有岗位空缺，都是厂里的亲戚先上，可不就成了厂里一家人的情况嘛。
　　一家人好说话，被服车间裁了，不还有其他岗位招工吗？我顶上去怎么了？
　　要是厂里不同意，一大家子，拐着弯的亲戚都能到厂领导办公室里闹半天。
　　被服车间的工人们，在希雨的点拨下，车间被裁撤的事就显得无关痛痒了。

　　“芳芳啊，我想自己开个裁缝铺，你愿意跟我一起干不啦？”做生意，一个人掌握所有大权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想把店铺搞好，总要找个手艺好的帮忙。
　　余芳的手艺那是好得没话说，无论是速度，还是设计，都比希雨要好上一些。
　　“开店啊？”余芳犹豫，“当工人挺好的。”她从毕业分配到红旗罐头厂以来，就是国家工人，连迁厂都跟来了，到最后，怎么就当不成工人了呢？她还是有些苦闷，做衣服，她干了二十几年，就这一个手艺。这么多年，一剪子一剪子地裁，一踏板一踏板地踩，全厂二十多年来的工作服、秋冬被套、窗帘、桌布等等无不是她们被服车间生产出来的，可车间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不都说一改就灵，一改就活嘛，怎么一改自己的手艺就用不上了呢？
　　“留在厂里当工人，你可就要改行了，你舍得？”希雨了解这个跟自己一起从沪市到邕城支边共事了几十年的老工友。
　　余芳一直都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得，尽管按希雨的主意，她也不至于下岗，可她还是提不起精气神来，她知道自己确实不舍得。
　　“可是，我这个岁数了，再熬几年，就能领退休金了。”余芳也知道柳向兵出来单干积攒了不少钱财，可是她还是不放心。
　　一听这话，希雨扑哧就笑了：“你才多大啊，就要退休了？”满打满算，余芳不过也就四十而三，离退休还早着呢。
　　“今天我家那小子都进厂当工人了，没两年他结婚生子我就要当婆婆了，还怎么折腾？”余芳黯然，四十多岁早已没有了再创业的冲劲。
　　“芳芳，你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当年为了漫山遍野吃不完的香蕉就敢来支边的你哪去了？”希雨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余芳有些哑口，想到这些年的遭遇，又低声道：“当年是我冲动了。”
　　希雨愕然：“你这是后悔了吗？”这是她第一次问起同行的支边工人们，那么多年风风雨雨，可曾后悔？
　　“没。”余芳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么多年来，她也反复问过自己，尤其是遇到坎坷时，更是问自己：后悔随迁吗？后悔千里迢迢远离家人来到这么一个乡下地方吗？
　　可是看看现在兴盛的罐头厂，看看沪市老姐妹的境况，竟觉得自己过得也还不赖。
　　她不后悔来支边，只是如果再让她重新选择一次的话，她会更加深思熟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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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已经降到1984年了，不知小伙伴们你们感受到故事快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