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随迁工厂的支青们》深林鹿

61、第60章 返邕

　　1980年的这个春节，邕城罐头食品厂的厂长是在担忧中度过的。
　　沪市工人前脚刚回城过年，后脚厂长就接到了辗转几个月才送达案头的公文，指示支边工人应该安心生产，要有扎根边疆的奉献精神，严肃批评了一有风吹草动便趁机回沪的行为。
　　万一这些个沪市工人不回来可怎么办？接到文件的厂长惴惴不安，放他们回去是出于情理，如果支边工人倒流一旦被问责，他就成了被同情的那个了。
　　年假未过，厂长就先到了厂区。
　　“张师傅过年好，今天有人回来没有啊？”厂长刹住自行车，双脚撑地，高声呼叫着门卫，询问沪市工人返厂情况。
　　“哪得那么快咧，这些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待到最后一天，哪能走呢？”门卫在值班房里烤着火盆，搓了搓手。
　　厂长看着空荡荡静悄悄的厂区，心下的担忧又更重了一分。
　　接连两天，厂长都到厂区，尤其是职工宿舍逛一圈，看看人回来没有。在年假最后一天的晚上，宿舍区终于慢慢有了人气，沪市工人陆续返厂。厂长看着宿舍楼里几乎户户透灯光，心终于稍稍安了下来。
　　年后上班第一天的全体职工大会上，厂长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占的位置和往年差不太多，心才算大定了。激动地洋洋洒洒发表了好一通表扬激励的话，对新一年的充满期待。

　　罐头厂新年上班第一天，工作还没完全开展，要说忙碌的，那可能就是采购部了。但是今年的柳向兵已经不在采购部了，所以他乐得清闲。希雨去开职工大会，报个到，他就在家带着二老收拾房间。
　　二十年过去了，到邕城的火车还是要两天两夜。只不过今年火车站开始有了脚蹬三轮车拉客。柳向兵大方地雇了两辆三轮车载了一家子和大包行李回厂宿舍区。
　　即便如此，回到家也已经夜里12点了。二老舟车劳顿，下了火车根本没有精力睁开眼皮看看儿子当年来时的路了，在三轮车上就已经相互靠着头睡了。
　　柳向兵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他当年给领导支招让沪市工人安心扎根边疆而盖的第一栋宿舍公寓。70平左右的房子，一家三口住着还行，现在接了二老过来，立马就捉襟见肘了。
　　柳绍的房间毫无悬念地被征用给二老住了。
　　“爹，咱们将绍儿这房间归整归整，一会儿出去挑张床回来摆。”柳向兵边说边把柳绍的桃木剑、狮子头之类的玩具都挪出来。
　　“你这地方也太小了！”柳老太撇嘴道，“家里的院子都比这大。”她一方面嫌弃地方小，另一方面又觉得给儿子添了麻烦。
　　“咱家院子是大，委屈爹娘挤一挤了。”柳向兵顺着他娘。
　　柳老头没说什么，跟柳向兵搭把手抬起柳向兵的床往墙角挪去。
　　“不过这里干净、亮堂。”柳老太看了看脚底下光滑的瓷砖、眼前白花花的墙壁和没有蜘蛛网的天花板，又喜滋滋地道。以前在乡下可不敢奢望还能住上这城里人的楼房。
　　“柳绍，赶紧拿扫把来扫扫，你看你这床底下，都脏成什么样了。”床一挪开，柳绍以前从床和墙的缝隙间掉下去的笔、小人书还有糖果纸，都暴露出来了，上面积了一层灰。
　　“嘿！我的《武松打虎》！”柳绍捡起小人书，一巴掌拍起书上的灰，显出字来。
　　他是高兴了，一家人呛了一鼻子灰。
　　“赶紧拿水来撒撒！”柳向兵用手挥了挥，催促他搞好清洁。
　　“我来我来。”柳老太抢活，她一人杵着也没事干，收拾房间就是女人做的事，舍不得她大孙子受累。
　　“娘，你别动手了，咱们出去逛逛，买张你喜欢的床放这。”柳向兵接过他娘手里的扫把和垃圾铲，塞到柳绍手里：“把你的东西都收收，这就交给你了，我跟你爷爷奶奶出去买张床回来，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爷爷奶奶可以把床安置进来了。”
　　“去吧去吧。”一家人都出去了，就剩柳绍一人在家，拿着那刚重见天日的《武松打虎》靠着狮子头又回味了一遍。他沉迷其中，但也感觉到时间慢慢过去，一面享受着小人书里武松打虎的快感，一面担心他爸回来了房间还没清理干净可怎么办。他悬着一颗心，紧张又刺激地翻着那一个巴掌便能摊开的书，直到耳边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惊得他立即合起小人书，抓起扫把，做打扫状，眼神留意门边。
　　“我回来了。”料想一家人应该都在的希雨进门就招呼道，没想到只得到了儿子的一声回应。
　　“妈——”柳绍舒了一口气，还好他爸没回来那么早。
　　“诶呦，打扫房间呢？不错，长大一岁懂事多了。”希雨看着他手上的扫把，心中欣慰，又道：“客厅也都收拾一下，过年回老家该积了不少灰。”
　　柳绍刚想跟他妈告状，他爸出去玩了就留他一人在家做苦力，但听他妈一夸，又不好意思说他没有那么积极，这下又多了一项任务。

　　邕城百货里，柳向兵带着二老在家具店里选床。
　　店铺最显眼的地方，摆了张软床，二老驻足看了好一会儿，又自然地转头看起木板床来。在他们的观念里，这种有弹力的软床看看就好，在绍兴老家的床都是木板搭条凳，买张木板床蛮好的了。
　　柳向兵也跟着看了那张招揽顾客的软床，手放上去压了压，柔软有弹力，躺上去应该蛮舒服。心里想着，当初和希雨结婚的时候，如果邕城有这种床卖，自己肯定想方设法也买上一张的。
　　“嘿！不要乱摸。”柜姐走过来喝了一声，“这床贵着呢！”这床是新摆上的，那么好的床，谁都摸一把，还卖不卖啦！
　　“多少钱哪？”柳向兵抽回手，神色自然地问道。买这么一张床给二老应该也不是什么事，现在自己可是个隐形的万元户呢！
　　二老听到声音，也转回来。
　　“带床垫，500块！”柜姐伸出一个巴掌，淡淡地开口，但神色轻蔑，断定不是大领导没钱也舍不得买这么一张床。
　　柳向兵点了点头，这是他以前大半年的工资，确实不便宜。“只有这么一张了吗？”他又问道。
　　“就这一张，只有我们家有卖。”柜姐轻嗤，心道：就知道舍不得，找个借口不要挽回点面子罢了。
　　“那送货不？”一张床搬是不可能搬得回去的了，得靠车子拉。
　　柜姐总算正眼看了他：“你要买？”
　　“不用不用。”二老在一旁听了连忙摆手，柳老头扯了柳向兵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不要为了面子丢了票子。”
　　“你找人帮我们送到家去，我就买了。”柳向兵对柜姐道。本来就是想给二老买张好点的床，破费点没事，人睡得舒服就行。
　　“我们不负责送货。”柜姐一口回绝。每个柜姐都是国家工人，领着固定工资还没有销售提成，柜姐虽然看着有人买这么高档的货很激动，但是卖得出卖不出都一个样，送什么货！
　　“那我们看别的吧。”柳老太觉得儿子这个办法好，不费钱还不丢面，顺势就说不要这床了。
　　“娘，你喜欢这床不？”知道二老是为他省钱，可是他把两人接来的时候，就说了给两人享福养老来着。
　　柳向兵也知道这年头哪家店都不送货，他暂且屈服了，辗转找了一辆脚蹬三轮车把床拉回去了。心想，踩三轮车给人运货，也是一个赚钱的法子。

　　回到家装好了床，二老坐在软棉有弹力的床上一个劲地抱怨道：“你说费这钱给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太买这么好的床干嘛，真是败家。”
　　尤其柳老太，还担忧地道：“你说现在就希雨一个人领工资，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说是这么说，但是两人的屁股却没舍得从床上挪下来。

　　晚上，柳向兵抱着希雨轻轻问她：“爹娘那床，你喜欢吗？”他背着床回来的时候，希雨眼里的亮光他可没错过。
　　“嗯，喜欢。”希雨在月色里，伸手摸着他那柔软又扎手的寸头应道。
　　“那过两天也给你买一张？”柳向兵蹭着她的胸，哄着她道。
　　“嗯~不用。”希雨被他拱得有点发痒。
　　“你不是喜欢？”柳向兵也喜欢，对夫妻生活而言，床很重要。
　　“那怎么一样？这床是咱们结婚的时候你特意找人打的。”希雨也是刚看到的时候欢喜了一下，真要她换，她是不愿意的。
　　柳向兵抬眼看了这张睡了近二十年的床，这是一张架子床，床柱都细细雕了并蒂莲，楣板上是龙凤呈祥，这是当年他专门找了老师傅打的，上头的漆还是自己买回来亲手刷上去的。
　　希雨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摸床柱上了纹路，觉得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枕边人的用心。
　　“手伸出去干嘛，怪冷的。”柳向兵说着把她的手带回了被窝，动情地吻向她的脸。
　　迷迷糊糊间，希雨好像听到柳向兵跟她说：“老婆，咱买块地吧，自己盖房子住得舒服些。”她胡乱应着，由他抱着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