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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50章 下乡 ...

  •   “吃回扣!”
      “挖社会主义墙角!”
      “投机倒把!”
      “侵吞工厂财产!”
      “□□!”
      ……
      那个曾经举办过一场场支边工人欢迎会的食堂,如今成了批D场,邕城的工人一个又一个的罪名喊得起劲,仿佛他们真的遭到的莫大的剥削和压榨。
      与邕城工人相对而立的沪市工人们各个攥紧了拳头,怒目而视。
      高台上,厂领导们坐成一排,方东平首先发问:“柳向兵,好好交代你的反 ge 命行径!”
      赵和平和李胜嚷道:“你们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想把我们沪市来的都拉下来!”柳向兵刚被拉走,他们家的门就被希雨拍开了,于是他们愤愤地赶来了。
      此时的希雨背着孩子在台下着急,这刚一会的功夫,批D会还没开始,自家男人就已经被打成这样了,真要斗起来,那得成什么样啊!
      在场的其他沪市工人也知道,这不是柳向兵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沪市工人的事,先是唐厂长,现在是柳向兵,下一个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嘿嘿!你说对了!我们就是要夺权,上头都说了,不能让权力掌握在你们这些□□手中!”押着柳向兵过来的头儿根本不带怕的,贱兮兮地一口承认。
      一听这话,在场的沪市工人怒不可揭,吵吵嚷嚷起来。
      “我们带着技术和经验过来支援你们,你们过河拆桥!”沪市工人生气这些人不知感恩。
      “技术?经验?要不是你们藏着掖着,生怕我们学了去,你们的位子不保,我们现在个个都能掌握!”都七八年过去了,邕城的工人只能做些重活杂活,搞技术的没几个,还不是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邕城的工人不满支边来的不真心。
      “那技术,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学的吗?识字的,初中毕业的,看得懂俄语的,有几个!”沪市的工人觉得他们太贪心,不自量力。
      “诶,你们看不起人!”邕城的教育还很落后,这第一批罐头厂的邕城工人就算上过学也少有初中毕业的,被人这样看低一时火气更被激了出来。
      “那空罐技术什么的我们不会,但去皮切块我们哪样不成!凭什么这些的车间主任也都是你们沪市的!”邕城人不服,明明就是他们把持了权力,还看不起人,论去皮,沪市来的小姐和小白脸哪个能比得上本地工人,刚来的时候,他们连菠萝都不会削呢!
      “我已经有15年工龄了,你工龄多少?”被点了名的去皮车间主任一拍桌子,指着那刚刚说话的那人喝道,“妈的,敢质疑老子,论资排辈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刚才说话邕城工人还是个年轻人,进厂也才第5个年头,尽管他在去皮车间手脚是最麻利的,但是工龄摆在那,被这么一反问,他脸一阵轰一阵白,也憋着气,当领导为什么看工龄不看本事!
      切块车间的主任看他说不出话来,也悠悠地起身道:“嘿嘿,呦,我算算,今年该是我当国家工人的第18年了吧?”说着扫视了其他的邕城工人道:“我从新中国成立开始,就是国家工人!”说这话时,他没有了前面的讥诮,而是严肃又自豪,还挺直了腰杆,他倒要看看,哪个敢不服。
      “凭什么干一样的活,你们拿的钱比我们多!”要说盯着领导位子的邕城工人不多的话,那工资这一条可是人人都在意的,这么些年下来,自己少拿了多少啊,想想都肝疼。
      “凭什么每次加工资,你们加的都比我们多!”说到工资,沪市工人也不服。想当初刚来的时候,自己的工资可是同级别的邕城工人的两倍,现在,每次加工资邕城工人总比他们多几块钱,有时候邕城的加工资,自己都没有份,这么些年下来,大家都差不多了。好在自己当工人的时间长,级别高一点。
      别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了,就是工人级别高一级,这每个月多三五块的工资也馋人得很。
      沪市工人们觉得自己当领导,拿沪市水平工资理所应当,邕城工人觉得自己干得不赖,但是总被沪市工人压一头。双方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希雨看着被反绑在椅子上鼻青脸肿的柳向兵,看着台下已经争斗得顾不上他的工人们,悄悄过去给他擦了擦脸,眼里蓄满泪水,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
      背上的孩子被爸爸的惨状吓得就要放声大哭,小腿开始胡乱蹬起来,察觉了的希雨连忙轻轻拍了拍孩子,身子一颠一颠得哄着他:“喔~宝宝不哭,爸爸都不哭呢,看爸爸多坚强,宝宝乖~喔~”
      “带孩子回去吧,别吓着他了。”柳向兵鼻头一酸,哽咽地说道:“我没事,他们撒完气,我就能回去了。”
      “工龄不一样,待遇不一样,凭什么针对我们啊!”希雨气得不行,先是小姨,再是自己丈夫,千里迢迢地来支边,奉献了那么多,一家人却遭了那么大的罪。小姨和向兵可都是主动来支边的,这样的先进分子这会儿都被当成阶级敌人来批判了。
      “□□的老婆嘴巴够厉害啊!”希雨的发泄的话被一旁的邕城工人听到了,立马大声讥讽。
      “你别乱扣帽子,这本来就是规定!”不妨被人听到了,希雨也不受着那帽子。
      “就是!”底下的沪市工人纷纷附和:“孙子想当爷,还得等几年呢!”
      “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你们这是搞阶级分化!”这时候不讲规矩,只讲阶级。
      “那是劳动工资处定的,是国家定的,你们认为是错的吗?”沪市工人反问。
      “当然是错的!毛zhuxi号召我们打倒一切,以前的就是错的,再也不能按老一套来。”
      “你们胆大妄为!我们是韦省长,轻工厅厅长动员来支边的!”沪市的工人被邕城工人的话震惊到了,也明白这个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于是着急地搬出靠山,想震慑住这些造反的人。
      “你们是不是跟那姓韦的一伙儿的?他是潜藏在我们桂省的大反 ge 命,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有消息灵通的邕城工人嗤笑:“大院儿都被砸了,还指望他呢!”
      前几天,造反派声势浩大地冲击了省大院,夺权在红小兵带领下轰轰烈烈。
      沪市的工人大惊失色,这个世界,乱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沪市工人,邕城工人一下气势就起来了,传出更多的讥笑,更有如开始动手,轻蔑地一推对方的肩膀。
      “奶奶的!”
      双方很快由文斗变成武斗,变成和全国大地一样正在上演的场景。

      这大半个月以来,唐素悦、柳向兵、邹梅等等好多沪市工人接连被批D,轮号似的,今天这个,明天那个,非得要交代不知从何而起的情况。
      这段时间,关于他们的举报信也层出不穷。
      有举报唐素悦独cai的,利用个人关系谋取利益的。
      有举报柳向兵投机倒把,高价卖物资给工友的,还有举报他耍流氓的,打着买文胸的旗子,问女同志的三围。
      有举报邹梅是资本家的女儿,小姐做派,半斤油在她手里霍霍不到一个月。
      邹梅的身份在浪潮之下难以遮掩,也正是因为这个遭到了批D。跟唐素悦和柳向兵不同的是,不是每个家人都毫无条件地护住她。尤其是她婆婆,借着批D资本主义小姐的机会狠狠磋磨了她一番。
      邹梅一个大城市的姑娘,漂亮又有文化,嫁进梁家,丈夫和公公都很满意,平时也都护着。老太太一开始想摆婆婆的谱,在男人和儿子“现在是新社会了”给挡回去了。没道理自己受了几十年的婆婆气,轮到自己却要受儿媳妇气。现在可好,邹梅成了阶级敌人,就算儿子护着,自己也总能找到由头磋磨她。

      厂子里已经好久不开工了,车间里邕城工人和沪市工人泾渭分明,你瞪我我瞪你,最后总免不了文斗变武斗。不少工人索性不上工,在家待着,反正厂里机器不转。
      黄副厂长为厂里的生产着急,自浪潮爆发以来,工人们就已经不好好上工了,最近一两个月,外头形势愈演愈烈,厂内也是天天文斗武斗,直接停产。这生产指标完不成怎么办啊!
      黄副厂长愁啊,有工人来找他,说要尽快恢复生产,否则损失很大,他也明白,也做过生产动员,但好几回都被工人们“唯生产力论”的帽子给堵回来了。
      身为唐素悦之下的厂二把手,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邕城人,沪市的工人们不信任他,邕城工人们威胁他。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红小兵越来越多了,毕业班的学生在这两个月里纷纷投入了红小兵的光荣队伍,壮大了力量。
      初中毕业的张希杰原来也曾羡慕那些风光的红小兵们,但见了唐素悦和柳向兵被斗得那么惨,理智告诉他,那些人做得不对。晃荡了两个月,没有事做的他,也没加入红小兵的队伍。
      厂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是一毕业就被招进厂当工人的,这么些年,厂里已经有不少厂二代了。他从跟着姐姐张希雨迁到这里开始,就想着自己毕业之后,也在这个厂当工人,像他们一样为支边事业添砖加瓦。可是现在,厂子停工,不招工人了。就算招工,小姨和姐夫被打成了□□,自己是没有希望了,只能整天没头没脑地在外面逛。
      这天他决定不再出去逛了,外面闹得越来越凶,刚才险些被拉进了武斗的队伍,叫叫嚷嚷的,也分不清是zuo 派还是you 派。没有工作,也不想把小命搭上。
      张希杰闷闷地站在厂里的芒果树下,脚一下一下地踢着树干,宣泄着他无以诉说的苦闷,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张希杰的出路在柳向兵被斗了不知第几次后,终于有了去处。
      “下乡?”柳向兵带着伤,找到张家人,说了他的想法,一家人听了五味杂陈。
      革委会的人今天不光是批判他,还批判了他小舅子张希杰,说他整天游手好闲,学了知识不建设国家。
      “希杰毕业有些时候了,该找份工作了。”柳向兵看着希杰,扯出苦笑。
      “这已经够乡下了,还去更乡下的地方,不行不行!”张家老太太可舍不得大孙子受苦。
      张父张母对视一眼,仿佛回到了当年送希雨支边的场景:“不去能行吗?”
      柳向兵苦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革委会的人会把希杰牵扯进来,他很是愧疚:“爸妈,都怪我,让希杰跟着受累。”
      “希杰,对不起。”希雨艰涩地开口,是她害了弟弟。
      “姐,姐夫,我去。”张希杰并没那么伤感,好歹自己有个去处。
      “厂里有指标,送一名知识青年下乡去。”柳向兵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时候到年纪又读过书的青年,厂里也没有几个,都是当初迁厂时随迁的几个半大小子。
      “用小舅子来换你的前程,你可真是个好姐夫!”张家老太太冷哼。
      希雨难为情地拍了拍弟弟的背,说不出话。
      “去乡下肯定是要吃苦的,八年前我们都不能说不来,现在这种时候,又怎么有说不去的机会呢?”柳向兵也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有点不地道,只是他也知道,人家打定了主意让希杰下乡,自己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去哪里?”张父闷闷地出声,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没本事,儿子女儿都受苦。
      “革委会的人倒没说,不过,我可以托关系安排希杰到龙州去,割橡胶。”柳向兵这回终于露出了点笑意:“希杰也算是有份工作了。”
      张母一听,眼泪止不住地流,叫嚷自己命苦,世道不公。
      希晴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听了那么久也听出点苗头来,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后也要下乡吗?”
      “不!”希雨大喊:“姐姐会想办法的!”她不会让弟弟妹妹都下乡的!她攥紧了拳头,绝不!

      张希杰就这样去了龙州,每天夜里打着灯去割橡胶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好在他去得早,是以学徒工的身份干起的,每个月还能领到16块钱的工资,比后来的知青们好多了。
      有人问起他为什么下乡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我姐夫让我来,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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