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随迁工厂的支青们》深林鹿

4、第 3 章

　　迁厂的“谣言”愈演愈烈，半个月的时间，在厂子里穿得有鼻子有眼的。
　　本不在意的希雨这下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而今天小姨唐素悦的到来，更是确认了迁厂的消息。
　　唐素悦来时，希雨母女俩政治做午饭，张母还念叨着希杰霍霍了一罐子糖的事。
　　“怎么又跑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希雨高声喊道。
　　“小雨啊。”一道女声传来，希雨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姨唐素悦和姨夫带孩子过来了。
　　唐素悦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看看大姐唐素琴，也带点东西过来贴补一下。从她五六岁记事起，父母就已经不在了，从天上莫名地掉下几颗蛋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了，后来知道，那是杀千刀的日本鬼子无良的轰炸。
　　才读中学二年级的大姐肄业了，姐妹俩相依为命。后来在逃难中遇上了张有田，成了她姐夫。大姐、姐夫挣钱养家还供她读书，避难东奔西走地断断续续地读了几年书。开国后几年，全国各大高校调整，技术学校大招生，上了两年技校，分配到了一个罐头厂成为一名工人。前几年，私人企业赎买合营之后，进了现在的红旗厂，在各行各业稀缺人才之下，她凭着工龄与文化当上了厂主任。
　　“姐，你看，咱们不缺糖吃。”希杰说着摊开唐素悦带来的袋子，里面装了一斤糖。
　　“诶哟，小妹你太破费了。” 希雨的工作也是唐素悦介绍的，对于她的帮助，张母唐素琴心里十分熨帖，她就只剩这么一个妹子了。
　　“小雨你给几个小人儿冲碗糖水吧，这里有我跟你妈就行了。”说着进了厨房，打发希雨出去，两姐妹一起做饭。
　　希雨冲了糖水，逗弄起姨夫手里的小表妹去了。

　　姐妹俩在小厨房里说着家长里短。
　　“明凡他二婶，怀宝宝了。”唐素悦一边洗着带来的半斤肉，一边说道。
　　话说昨天——
　　“妈妈——”唐素悦正想着迁厂的事，一声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瞬间打破了她的沉思。
　　小火箭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唐素悦接住他，一把抱了起来。“放学堂啦？今天乖不乖？”
　　“乖着呢，我乖孙可听话啦。”接话的是婆婆，公公怀里还抱着小女儿陈珂，老两口平时在家带带孩子，接送正上托儿所的大儿子。
　　“饿了吗？饭马上就好了。”
　　“怎么还没好呢？我们出门的时候，老二媳妇都准备做饭了。”婆婆疑惑，走进厨房帮忙去了。唐素悦能挣工资，家里花的都是她出，老二媳妇不上班，在家做饭，今天怎么不见人呢？
　　“我回来时，鱼在案板上，晶晶他们应该是有事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唐素悦也疑惑着，干活半途而废，摇摇头，辛苦上班，下班还得做饭。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陈载发夫妇，两人脸上都带着笑，陈载发扶着周晶晶的腰进门了。
　　老太太脸色不太好“这是去哪了？饭都不做了？”
　　周晶晶面色讪讪，陈载发连忙说：“妈，以后晶晶都做不了饭了……”没等他说完，老太太便不高兴地回道：“怎么就做不了啦？”唐素悦也很诧异，望着他们两。
　　做不了饭，这是周晶晶在回来的路上跟丈夫商量好的，大嫂上班舒舒服服地拿高工资，丈夫辛苦做了几年的临时工都没能转正，自己想进厂也进不了，反倒在家当保姆，伺候一家子。
　　今天本来想做饭，刚想刮鱼鳞，胃里一阵阵地不舒服，也不想做饭了，赶紧找了丈夫上医院。反正去医院花的钱，后面找大嫂补上就好。
　　一检查原来是怀孕了，小两口在高兴迎来小生命的同时，周晶晶想到这样以后就可以不做饭了，于是哄着丈夫说自己做饭闻到不舒服，以后不能做饭了。
　　老太太的问话语气不善，周晶晶不好接话，捅了捅丈夫，陈载发笑着开口：“爸妈，嫂子，晶晶怀孕了，闻不得味，今天想做鱼都吐了。”
　　“怀孕了？”老太太听到怀孕了，脸色好了些，“进屋坐吧，别在这站着了。”
　　周晶晶更乐了，果然怀孕就是好：“那以后就麻烦妈跟嫂子了。”

　　唐素琴叹了口气：“你这点工资，又要多养一个人了。”
　　“诶，谁说不是呢。”唐素悦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当年挑对象的时候，哪能想到陈家老二是这样的呢。”唐素琴很是愧疚。
　　有文化，当工人，云英未嫁之时的唐素悦可是好女百家求啊。
　　“载荣对我很好。”看了眼正跟小女儿玩得不亦乐乎的丈夫，唐素悦面带羞涩地跟自家大姐说道，言下之意，她不介意拿工资养陈家人了。
　　“或许很快，他们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唐素悦似是想到什么，眼神觑了一眼大姐，轻吐出声。
　　“他们找到工作了？”
　　“不是，是我的工作有了新的安排。”

　　“小雨啊，进来端菜。”出锅了几道菜，张母扬声叫了希雨进来，自己拿着抹布擦桌子去了。
　　看着脸庞白皙，面带笑容的希雨，唐素悦心里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进山受苦咧。
　　“要是当初自己不带她进厂，她也不用去受苦了。”她觉得对不起希雨，对不起大姐，自己去支边也就罢了，这年轻的小姑娘，可遭罪了。
　　饭桌上，唐素悦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了：“我们罐头厂要迁到桂省去，工人都跟去。”
　　这话一说，一家子就炸开了。

　　听到小妹的话，唐素琴夹菜的筷子一松，重新夹起，问道：“什么意思啊？”不要我们小雨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消息了，她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小妹这趟上门，带的白糖可不便宜。
　　见一家人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之外，都盯着她，唐素悦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为情。
　　丈夫陈载荣看出她的窘迫，伸出一手在她腿上拍了拍，说道：“罐头厂这两年效益不好，时产时停，这两个月已经没有生产了，政府想把厂子迁到水果多的地方去。”
　　感到丈夫的安慰，又听到他的话，唐素悦也顾不得尴尬了，事情还是由她来说为好。
　　“桂省工业厅厅长来看了我们罐头厂，非常喜欢，他们那边水果可多了，到那边我们厂子就会天天开工，红红火火。”
　　张母急了，这关小雨什么事呢，“那厂子迁走了，小雨怎么办？不要了？”
　　尽管知道可能是这个结果，但是一家人都情绪低落，包括小雨。
　　“没说不要，还能转成正式工呢！”听到大姐的话，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家人的担忧。
　　桌上的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张家人觉得，有工作就好，这年头，没工作就算无业游民，小雨又是个大姑娘，总不能像个小子一样，在外面闲逛当流氓。搞不好，还得到乡下去种田呢，最近听说好些在外面乱逛的青年都被送下乡了，还说什么支援农业，说得好听，还不是去种地，阿拉小雨可是城里人，哪能干这些粗活呢。
　　既然转正，厂子又迁走了，肯定要安排到别的地方工作，于是唐素琴很自然地问：“那小雨被安排到哪个厂工作咧？”
　　唐素悦知道大姐一家肯定舍不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张了张嘴想说桂省，还是说不出，夹了根青菜，用力嚼了嚼，最终还是要说的：“小雨跟着厂子一起去。”
　　张父听懂了，小雨要去桂省，可是“桂省在哪啊？”这么想着，他也就问出来了。
　　一开始唐素悦也不知道在哪，昨晚跟丈夫说了之后，两人都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查地图。
　　陈载荣是个大学生，书多，记得书里有张地图，大晚上，两人打着手电筒在一堆书里找出夹得变形的一张地图，手电筒的光在一张仅有A4纸大的中国地图上左右摆动，也没找到，最后在地图的最下方，终于看到了桂省。
　　拿尺子量了一下距离，配上比例尺一算，一千八百公里！这下知道了，桂省是真的远，跨越大半个中国，距离红太阳在京城还多三分之一的路程！
　　又翻了些书，知道了反动派中的桂系老巢就是在桂省。
　　陈载荣心里一片凉，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一定要去吗？”
　　唐素悦心里很难过，她去了那边，丈夫、孩子怎么办？但又不得不去。唐素悦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
　　陈载荣很想说，“别去了，工作没了还有我呢！”但是他说不出，也没法说出这句话，一家人都指着她呢。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没用！内心的斗志一下被激发出来，自己一定要好好完成学业，自己是沪市人，毕业分配一定会在沪市，到时候接妻子回来。
　　昨夜的事暂且不说，眼下张有田提的问题，小两口早有准备，唐素悦从包里拿出那张泛黄的地图，指给他们看，“这是阿拉沪市，桂省在底下……”
　　张家人看到地图并不知道有多远，一脸疑惑。
　　初中毕业的希雨看到跨过几个省，就知道远得很。
　　陈载荣作为读书人，不想骗他们，却也有几分知识份子的卖弄，提醒道：“有一千八百公里远，比去京城还远咧。”
　　张父一听，立马摇头大呼：“去不得！去不得！”
　　张母闻言抱住希雨，哭叫道：“我的小雨啊。”
　　随即又愤怒地瞪向唐素悦，她的好妹子，居然这么坑她！一时间，也顾不得了，什么话都往外蹦：“唐素悦你个白眼狼！我跟你姐夫供你读书，你就这么对你外甥女啊！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那么远啦！我们小雨只是个临时工，不转正了！”
　　张母一想到女儿要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又悲又恨，抱着希雨，眼泪止不住地流，尖利的声音也嚎得沙哑了。
　　希杰、明凡、陈珂几个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要远离家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希雨也很难过，但妈妈已经这么激动了，她不好表现出来，强忍着泪水，默默地轻轻拍着张母安慰她。
　　张奶奶年纪大了，知道这些事都是上面安排好了的，叹了一口气，但她惯来倚老卖老，也得了不少便宜，眼珠一转，就说：“我看这事，咱们小雨就不去桂省，政府能硬拉着她去？阿拉就在这里住着！”
　　哭号中的张母一听止住了哭声，反应过来，是啊，国家不都主张自由自愿嘛，不愿去就不会逼着去，想通了这一点，她也就不哭了。
　　希雨楞了，还能这样？但作为当事人，她不得不多虑：工作怎么办？
　　张有田听了自家老妈的话，感慨还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唐素悦两夫妻则是被张奶奶的话震住了，对视一眼，这不是耍无赖嘛！身为干部，唐素悦不能容忍，就想开口做老太太的思想教育。
　　然而丈夫拉了拉她，示意她冷静，自己则开口说：“我们家素悦也去呢，我也舍不得。希雨一起去，也有个照应。留在沪市，女青年被安排去西北的，下乡的，可不少，去桂省，远了点，也是个工人。”说完也不便再留了，带着两孩子，告辞了。
　　这一起一落的，现在无论别人说什么，张母都听不进去，就想护着自家闺女，留在沪市，那山沟沟的，谁爱去谁去！乡下地方，工人又怎么样咧，还不是受苦！唐素悦她们一走，家里面一片沉闷，就连平时闹腾的希杰和吱吱喳喳的小希晴也不说话了。
　　但耐不住寂寞的希杰还是小声地问了句：“姐，你要去桂省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母正憋着气呢，希杰撞枪口而不自知，还瞪着大眼睛等答案呢。
　　张母深吸一口气，一把脱下一只鞋子，向希杰抽去！这鞋子是张父在橡胶厂发的福利，橡胶底鞋，一下去，屁股立刻就开了花。
　　“叫你乱讲话！”
　　又是一顿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