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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   张母的叫骂声与希杰的痛呼此起彼伏,但再热闹也掩盖不了家中沉闷的气氛。
      希杰成了众人宣泄的对象。
      越闹腾,越让人心烦。
      希雨干脆回房去了,无精打采地坐在平日三人睡的小床上,自己平静顺遂的生活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打破,她脑子似有一团麻绳,怎么想要解开却越理越乱,干脆不去想它,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然而看窗并不能缓解她的烦闷,反而越来越烦了。这样窄的楼道,这样黑的屋子,只让她感到压抑,窒息。
      窗外两米正对着别人家的窗,伸出来的晾衣杆子都要戳进房里了。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即使窗边透进一点光,也仅能辨认床铺位置。上学时要想看书都到阳台去,房里是认不出字的。楼挨着楼,采光不好。
      六十年代的沪市,家家都住这旧房子,每间屋子都是昏昏暗暗的,房间还少,连晾衣服都抢位置,也没办法,人太多嘛。
      “人太多!”希雨脑中灵光一闪,“呵呵”扯出一抹苦笑,可不是嘛,人太多。
      她想到了一大家子60平的房,3个人一张的床,想到了8个人一间的小宿舍,想到了街上闲逛的小流氓……要是有一部分人搬出去就好了。
      她们这些工人可不是要搬出去的嘛。去年,楼上王家保姆就被遣回乡下去了,今年就要轮到自己了吗?
      她想哭,摆着她眼前的,就只有去桂省一条路。她胸闷得厉害,那是一种别无选择,只能承受的憋屈感。
      但——又想笑。全国一盘棋,去了桂省自己也还是工人,还是正式工,是国家的主人!在沪市到处不缺人,难道自己要做个二流子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一双手,还能让饿死不成?
      当知道别无选择的时候,人最容易顺从,憋屈地顺从着。
      希雨如今只想知道桂省是什么样的。

      “妈,我回厂了。”希雨扯过玄关上的毛线围巾,圈了两圈,跟她妈打了声招呼,出门去了。
      她也没去找陈载昌骑车,就这么静静地走着。天空稀稀疏疏地飘着几片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往后更冷了。
      希雨进了厂直奔图书室。
      “登记!”门口的大爷拦下他,用木头敲了敲桌,发出梆——梆的声音。
      希雨低头在进出卡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大爷眯眯眼瞧着小姑娘秀气的字,问:“找什么?”
      “大伯,您知道哪本书写了桂省吗?”一间小小的图书室,二十来平,也装了四五排书,希雨无从下手。
      “现在才来?晚了。都借走了。”老大爷悠悠的声音让她如入冰窖。
      “早两个月前,厂长和副厂长就全拿走了。”老大爷似见她伤心得不够,冷不丁又插了一刀。
      “看完了,不还回来吗?”两个月,尽够看的了。
      “我哪里懂喽。”老大爷靠在躺椅上,翘起二郎腿,嗅了嗅烟卷。
      厂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在得知迁厂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一来是摸清情况,二来是担心工人知道得太多,坏事。
      希雨失落地走回宿舍。

      宿舍里,就只有王明丽,一个人呆坐在床边,一脸愁苦。她是宿舍里年纪最大的,过了年就21岁了,平时对宿舍每个人都挺照顾的。
      希雨见此,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给她倒了杯水,两人一起沉默地坐着。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说着家人听到迁厂的反映,总归一句话,就是不去。
      当然,除了蔡英。蔡英家可是根正苗红,初中一毕业,这么好的成分让她很顺利地有了工作,凭这股积极劲,转正在望。被服车间里,就俩临时工,希雨是当厂主任的小姨介绍进来的,算是个关系户,也没人家觉悟高,有时想想还挺心虚的。
      “玲玲,你为什么不想去啊?”认清必须要去桂省的事实之后,希雨就想多打听了,于是便从最先表态的李玲入手,主动探问。
      “你是不知道啊,那可是个山沟沟呢!啥都没有!要不干嘛叫阿拉去支援啊?”其实李玲啥都不知道,就是认定了要支援的地方肯定是落后的。还别说,这个推理,实在是——逻辑满分!
      “就是咧,乡下地方,哪里比得了沪市啊!”杜兰兰知道沪市繁华,沪市就是全国最好的地方,其他都是乡下。
      希雨乐了,感情大家都不知道桂省是个什么地方,只是单纯觉得沪市好,对外迁有抵触罢了。自己何尝又不是呢?只是连书都没得看,那地方,谁能知道呢?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主席教导我们,干革命,就要不怕吃苦,不怕受累! ”看着众人一副怂包的样子,蔡英义愤填膺。
      人家这觉悟!希雨又羞愧了一把。
      “诶呀,有的人想表现也不晓得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余芳就是看不惯蔡英一幅一身正气的样子,不想去就被扣帽子了,谁不是个小姑娘啦,哪受得了。
      蔡英不会吵架,听出这是在挤兑自己,也没法反驳。

      “走了走了,吃饭去!”一道声音传来,大家纷纷停下动作,摘下手套,拿出搪瓷,三三两两地缸向食堂走去。
      “劳动最光荣!”蔡英很有活力地喊了一声,却伸了个懒腰。
      在被服车间缝了一上午的衣服,终于听到了下工的铃声。说起来,全厂还在生产的就只有被服车间了。大冬天的,沪市哪还有什么水果可以加工做罐头呢,其他车间都停工了。不过到年底了,被服车间总要给每人做一件大衣。自然这只是正式工的福利,像希雨这种的临时工,就只有给人家做大衣的份了。
      “是是是,全厂就阿拉最光荣!”有人听到蔡英的话,调笑着回了一句。
      食堂里,排队打饭的,拼桌吃饭的,就没有不议论迁厂的。
      偶尔有一两句传来:“听说那地方多的是山,林子可密了,林子里的蛇啊,到处乱爬,人都不敢乱走的。”
      “别吹牛了,你又没去过。”
      “咱住工厂里,又不在山上。”
      ……

      希雨竖着耳朵听着前面打饭的几个男职工的话,看着他们每人都一手拿着搪瓷缸,一手裹紧大衣。天实在是太冷了。
      “这天气,冻的咧,还好没几天就放假过年了,到时我肯定窝在家不出门。”其中一人紧了紧身上的军绿色大衣说道。
      “忍忍,没两天阿拉厂里就发大衣啦!”排他身后的男青年搓了搓手,安慰他,也安慰着自己。
      希雨听着无声地偷笑了一下,军大衣还得等两天呢,全厂都无所事事,就被服车间缝纫机声音哒哒响,大家干活都提不起劲,就连最积极的蔡英都是到点就停手。那么积极干嘛,做出来的大衣又没有自己的一套。再积极的人,也都是为自己考虑的。
      “也不知道被服车间那帮子小姑娘都在干什么!那么多天了,也不见做好。”最前面的高个子忍不住抱怨。
      “可不是嘛哥,小姑娘做不了啥事,可不就放到被服车间给阿拉做衣服去了嘛,谁知道他们连做衣服都这么慢!”天太冷,大家都想快点穿上新大衣,一着急,不好听的话就往外蹦了。但这是罐头厂,最好的工人都是做罐头的,哪怕你是个削皮的,都比别的工种光荣,被分到跟罐头无关的被服车间,可不就让人看不起了。
      可蔡英听到这话,不干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同志,你说这话是看不起妇女吗?”她一激动就嚷起来,周围的女职工听到纷纷对这小子怒目而视,害得他不敢看人,将头低下用大衣挡脸,只想赶紧打饭走人。
      “出息!”兄弟就是关键时候还让你下不来台。

      希雨一直注意着他们几个往哪坐,打好饭就走向他们。
      一起的蔡英见着不满地咕哝:“他看不起妇女,干嘛要过去啦!”
      希雨压低声音说:“他们刚刚说桂省多山,你知道吗?”
      蔡英秒懂她的意思,“咳咳,阿拉不跟他计较!”拉着希雨走到那几个男职工旁边。
      她们坐下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打算安静地探听消息。
      “你小子,吃那么快做什么!”高个子看着那刚刚被女人们怒瞪的小青年。
      他是这三人小分队的头,名叫柳向兵。他刚到沪市工作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街上的小混混见他穿得整洁,料想能捞一票,堵住了他。是这两人撞见,搭救了他。按理应该是被救的管恩人大哥,可他不干,说年纪最长,他是老大。自己平日对他们出手也大方,常给他们带些糖、米贴补贴补,这年头大家都缺衣少粮,米和糖课都是稀罕物,两人最后还是叫了他一声哥。
      “李胜呀,怕丢人,快吃快撤。”老二赵和平接口揶揄道。
      台下,小青年李胜扫了一腿赵和平,滋溜了一大口面,享受地呼了口气,才说道:“我那是及时享受,到了那边,就吃不上这样的面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马上夹起一大口面,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瞎担心!那边可是吃大米饭的。”柳向兵看着他越吃越快的动作无奈地说道。
      “哥,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那边山沟沟哪有地种水稻呢?”李胜听到他哥的安慰,一点都没有放心,三两口就把一大碗面干完了。
      “哥,你咋知道那边吃大米饭呢?”倒是赵和平听了柳向兵的话,好奇他的消息来源,这些天厂里都在说桂省不好,他知道躲不过,总想听些好消息,但是一个个越说越吓人。
      “我师傅,你们晓得伐?”柳向兵卖了个关子,见两人都齐刷刷地盯着齐齐点头,那点子虚荣心被满足了,才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们,那儿种水稻,吃大米,收割了以后,就把鸭子赶到田里,鸭子养得可肥了。”他吸了口面,看着两哥们道:“那边啊,好着呢!”
      一旁默默吃饭的希雨听到这句话,舒了一口气。总归要搬走的,去西北要么吃馕,要么喝糊糊,桂省好歹有碗大米饭吃,她高兴地扒拉了两口饭。
      而跟着的蔡英也是一脸的喜气,小声说:“阿拉是国家的主人,不会吃苦的,再说了,吃苦也不怕,我们就是要去建设桂省的!”她很是乐观。
      “真的?哥,你没骗我吧?”李胜半信半疑,又说道:“要是那边真好,怎么用得着阿拉过去支援呢?”他可是听说了,那边又穷又破。
      赵和平终于听到了久盼的好消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愿意相信:“刘师傅就是见多识广啊,这小地方都知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师傅!”柳向兵说着哈哈笑起来。
      “得了吧你!”两人都看不惯他这动不动就得瑟,给了他个白眼,也跟着笑起来。
      柳向兵在采购部,前两年进厂后就跟着采购干部刘乐,他机灵,也勤快,刘乐出去采购总爱带着他。当然在采购的时候,压压价,多给个两斤糖什么的,很正常。沪市的衬衣样子好看,布料也好,爱俏的姑娘都喜欢,出去采购的时候带个一两件,换点米面白糖什么的不成问题。这也是他能偶尔接济两兄弟的原因。而刘师傅跑的地方多,全国各地包括桂省他都去过,一听说厂子要迁去桂省,高兴得咧,就要跟学徒们说桂省是个好地方。
      笑过之后,李胜还是不放心,就把他这些天听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听说那地方,在南边。”看到柳向兵点点头,便接着说下去:“热得很咧!一年到头都没有冷的时候!”
      赵和平乐了,“那不是很好?看现在,冻成什么样了!我就想去到没有冬天的地方,腊月里穿得少也不怕。”他工龄短,挣得不多,但全家就他一人是工人,吃供应粮,爸妈兄妹几个可都指着他呢,每月三尺布票,家里几人分一分,哪里还有穿的呢。说着双手捧着碗,面汤还有余温,可以暖暖手。
      李胜郁闷,这哪是好事呢,这和平也太缺心眼儿了,急忙道:“那鬼地方太热,蚊子多,而且啊,都是毒蚊子,要是被咬一口,那就中了毒,可是要死人的!”说着似冷似怕得抱住双肩。
      这话就吓人了,不远处的希雨听到这话,都哆嗦了一下。
      柳向兵脸色沉了下来:“吃完了没有!吃完赶紧收拾了。从哪听来的这些谣言,可别传出去,要是被领导知道了,你就是扰乱军心,可没你好果子吃!”
      这哥们太不争气了,看不清形势,总想着不去,听到点不好的话,就当做大事,拿来做逃避的挡箭牌,不就是热点有蚊子嘛,有什么大不了了。
      听到这话,希雨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柳向兵,这人可以啊,有消息渠道,还对形势认识如此清晰。一看过去,一个一米八四的平头大小伙,这会儿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一脸的刚毅沉着,其他两人在他的气场下,匆忙收拾碗筷,跟在他后面走了。说怪话的李胜则一脸心虚地落在最后面。
      见他们都走了,蔡英才重重地拍下筷子,不屑地哼了声:“逃兵!还看不起阿拉妇女。叛徒!”
      知道蔡英这种积极分子最见不得人不积极,消息也听完了,希雨便拉着蔡英说:“快收拾一下回去缝大衣了,可别让别人看不起阿拉被服车间。”
      蔡英一听,便像打了鸡血似的,风风火火地往车间去了。
      在李胜的言论刺激下,车间的妇女们都干劲十足地完成了大衣生产,发放下去后,厂里也就直接放假了,说是没有生产任务,早点放假,安心过年。
      或许,这是最后一个在沪市过的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希雨是个聪明的姑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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