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随迁工厂的支青们》深林鹿

15、第 14 章

　　呜——呜——
　　火车沉闷的鸣笛声催促着行人快些动作。
　　傍晚七八点钟的光景，夜幕已然落下，昭示着行人该是归家的时候了。然而火车站呜呜的鸣笛声却低沉浑浊地诉说着，这不是归家，而是别离。
　　“同志们，从沪市开往邕城的列车很快就要开车了——”在别离的时刻，再柔美的播音腔也不觉好听。
　　“去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在嘈杂的火车站，父母总要高声叮嘱孩子，似生怕下一刻火车就要开走，又似要将这叮咛传到子女的心上。
　　“知道啦！你和爸爸也要好好的。”和父母的叮嘱一样，孩子们的回复也几乎千篇一律。
　　红旗罐头厂第4批随迁职工及家属，就要乘坐这K29次列车去往离那红太阳在的京城还远的桂省了。
　　“你拿着，这是全国粮票，到那边也可以用的。”张母从裤子内侧缝的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揭开，露出一小叠粮票，一股脑地塞给希雨，这是她拿着几乎全部的积蓄高价换的全国粮票，希望大闺女去了桂省能过得好些。
　　这年头什么最管用，不是钱，而是粮票，这粮票还得是全国粮票！
　　“妈，不用，那边好着呢！还有小姨呢，我不会饿着的。”看着不算厚的一沓全国粮票，希雨不禁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全国粮票哪里好换，家里又哪有什么积蓄呢，这么一点说不定已经把家底掏光了。
　　不止是希雨，几乎每家有孩子去桂省的，都竭尽所能地让孩子多带些粮票，挂面，尽管家人在沪市也不见得能三天两头吃大米饭，吃面条。
　　可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就要离开自己，就这么去到大西南去支边了，哪个能舍得？为人父母的都咬牙置办了很多东西，支边哪能不吃苦呢，只愿少吃些苦头吧。

　　列车时刻表总是最无情的，不论大家再怎么不舍，时间一到，火车总要开的。
　　列车员的哨声响起了，绿皮的火车发动了，窗里窗外前一刻还在牵着的两只手不得不松开了。
　　六十年代的火车，车窗还是可以打开的，车外的人可以从车窗爬进去，车内的人也可以从车窗跳出来。
　　“啊——来人啊——我哥要把我拉下去了——解放军同志——快来！我哥不让我去支边了！”一声尖锐的大呼在气氛沉闷的火车站显得尤为突兀，立刻引来了附近的解放军。
　　“干什么呢！”一声大喝，气势如山，瞬间镇地拉扯的男青年松开了手。
　　“没，没干什么。”男青年被吓着了，话都说不利索：“我就是舍不得我妹。”他低下了头，唇瓣在哆哆嗦嗦地打着架，5月的天了，早就回暖了，可是他的唇瓣啊，就是打着哆嗦，连眼眶也红了。
　　他对不起爸妈，没能拦住妹妹。
　　他怎么能就这么扯她下来呢，能扯得了吗？扯下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户口都盖了章，他妹妹早就不是沪市人了，自己咋就那么傻呢？
　　男青年一手用力地抹了泪，又自嘲地傻笑着。他早知道他妹妹蔡英是那样追求进步的人，支边多么光荣啊，自己不能拖她后腿。他又哭又笑地走出了车站。

　　车厢里，被解救的蔡英引来了众人的夸赞，尤其是随行的桂省轻工业厅副主任说她进步，觉悟高，到了桂省要给她戴大红花，让大家学习学习。
　　众人对蔡英也都投去热切的敬佩的目光，这觉悟高啊，支边的决心太坚定了！被领导表扬了呀，啧啧！光荣！
　　大家都是支边去的，怎么她就这么一下被表扬了呢！车厢里也有不少人想着要是自家哥哥姐姐拉自家那么一下，自己也成先进人物了。看着蔡英的眼神，那叫一个羡慕。
　　这可把蔡英乐得呀，咧开的嘴都合不拢了，对着余芳等平日老怼自己的人一阵得意。

　　喧闹过后，大家也都穿梭在铺位之间，想尽快找到自己的床铺安顿下来。
　　桂省政府给每个支边的人都买了硬卧票，两天两夜的车程也能躺着过。
　　希雨和其他工友一起拿着自己的票，对着床铺号，背着半人高的包裹，把腰弯得低低地，缓慢地一边走一边找。
　　“3号车厢，16号铺，11——12——13——14——15——”希雨顺着床铺号一个个地数着。“嗯？怎么有人？”
　　希雨睡在16号中铺，她下铺是同车间的余芳，可是现在16号下铺躺了一个中年男人，这实在是奇怪。
　　跟在她后面的余芳看到这状况，不敢相信地放下行李，揉了揉自己的自己的眼睛，将自己的车票和床铺号对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确认了，这是自己的铺位没错！这男人居然睡在自己的床上！
　　余芳气极，但人家一个大男人，自己一个小姑娘，实力悬殊，不好直接发飙。她压抑自己胸中的怒火，放低声音说道：“同志，您走错地方了，这是我的铺位。”
　　男人眼皮都没抬，蹭了蹭身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没错，就是这！”
　　余芳气得牙痒痒。
　　希雨放好行李正想叫随行的其他工友帮忙，这时听到了一声暴喝——
　　“他妈的！快给老子起开！”
　　原来不止有一个人这么极品，占着别人的床位，还大剌剌地躺在上面。
　　“老子就睡这了，怎么着！”隔壁的床铺传来男人无赖的回应。
　　躺在余芳床上的男人终于睁开眼瞧了瞧余芳，眼神幽幽，任谁都看的出来他跟隔壁那无赖是一样的意思。
　　“怎么着？这好几个车厢都是我们的人，老子数三声，再不给老子起开打折你的狗腿！”这赫然是赵和平的声音。
　　去往桂省支边的，光红旗罐头厂这一批就有一百多人，可也不止红旗罐头厂，还有其他厂的呢，一连好几个车厢都是从沪市到桂省支边的。这些人从上了火车无形中就已经形成一个特殊的团体了。
　　这话一说出来，那无赖原本还不信，但旋即得到的呼应，让他害怕了。
　　“就是！赶紧下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快下来！”
　　“滚下来！”
　　男男女女，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号，印证着赵和平的话，这几个车厢都是他们的人，起码这个车厢是的。
　　“一！”赵和平开始数数。
　　这边余芳和希雨也借着大家的势，跟着对床上的男人喊道：“一！”
　　车厢里的众人都恶狠狠地盯着那些占了别人床位的无赖。
　　“二！”
　　几个工装男开始靠向无赖，不紧不慢地撸起袖子。
　　这下子无赖开始害怕了，底气不足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起开！”赵和平怒吼！
　　“起开！”余芳也跟着怒吼！
　　“让给你们就是！”无赖不得不走，强行挽尊。
　　不仅躺在赵和平、余芳床上的人，包括其他的无赖都禁不住这架势，逃开了，还逃得远远的，毕竟好几个车厢都是他们的人呢！
　　“跟我横！”赵和平霸气地坐在床铺上，发出胜利者的喟叹。
　　“跟我横！”隔壁的余芳自始至终都没看到赵和平的样子，但这语气是学了十成十。
　　“噗——”边上的希雨憋不住笑了。
　　哪里来的女声版的回音，隔壁车厢的赵和平探过头来，看到了正叉着腰坐在床上的余芳。
　　早坐上中铺的柳向兵也探过头来，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脸蛋。
　　希雨笑得不好意思，遮掩地提醒余芳道：“你这床被那无赖睡过了，还是好好抖抖吧。”
　　“诶呀！”余芳猛地站起，额头撞到了中铺的床板，又发出一声痛呼。
　　这番模样引得同车厢的人咯咯笑。
　　坐在过道边小椅子上的旅客，看着这已经平静下来的气氛，相互对视，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刚刚那架势，要是自己发出那么一丁点声音，但凡被这伙子青年注意到，自己也甭想坐在这过道的椅子上了，一准得像那几个人一样跑了。
　　这年头座位少，前面坐位车厢那是人挤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这卧铺他们有床，哪还能跟自己只坐一张椅子的计较呢。那几人也太无赖了些，大喇喇躺人家床上，不被轰走才怪。
　　他们确实猜对了，车厢的工人们都知道这些占着椅子的，不是他们车厢的人，但人家没做得太过分，也就随他了，毕竟谁没有出门在外的时候。

　　列车员过来巡视，看到这车厢相比其他车厢干净整洁多了，不由地高兴，但随即又拧眉，人少太多了。
　　人多，才能挣得多，管你脏不脏，乱不乱。
　　但他决不能说出让更多人到这里来的话，板着脸走了。

　　“世界终归结底还是他们的呀！”车厢尾的一个隔间里，桂省轻工业厅副主任对着随行的几位工作人员道。
　　“是啊，这帮子青年工人，有办法，有气势。”随行人员立即附和道，这也不算拍马屁，而是实实在在地看好这批支边青年。
　　“前几批也是乱，好说歹说，人家就是无赖！”有人无奈。
　　“无赖的课不止那些占床位的人呢！一个列车员都敢那么对我这个轻工厅副主任说话！”副主任摇摇头，自嘲道。
　　他在接第一批支边工人赴桂省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个情况，急忙跟列车员说让非本车厢的人员不要进入这个这个车厢，以免影响支边工人休息。要是第一批支边工人的旅行体验就这么差，后面不好做工作了。
　　没想到话刚开口，列车员立即傲慢地说：“哪个车厢不这样！你是工业厅的副主任就想搞特权吗？”可把他给气的呀！
　　列车员说不通，找领导交涉，却只一味的应是，啥也没做，一样地乱糟糟。
　　哎，得亏现在通讯不便，他们还不知道前几批的情况，否则，难办啊！
　　“没有一点为人民服务的样子，早晚有苦果子吃！”随行人员纷纷吐槽。
　　又不免对这批支边职工竖起大拇指：“咱们桂省啊，有这批青年，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