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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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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余晖尽褪,天际青灰。
原定主持孝端敬皇后冥诞的陶阳王方姗姗来迟。
只见其朱紫亲王礼服左胸处一个血迹模糊的破损窟窿,汗水浸湿的绷带仅在其上潦草地绕了两圈,甚至隐见其上没入体内的,来不及处理的半截箭头残留……
好一副路遇截杀、死里逃生的狼狈模样!
毋需过多解释,最好的理由已昭昭然地摆在明面上——
但在泰安帝身困塌陷陵寝,不知死活的当下,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没有人会质疑。
于是年已中年的陶阳王对着那堆残石废砾嚎啕大哭,即便光打雷不下雨,众臣仆也得有眼色地交头接耳,赞其孝诚。
更有胆大些的,直接论起其贤王名声来,同前段时日惹祸以至于被发配边疆历练的太子作比,言语里已是陶阳王才配承继平氏江山。
——明眼人都晓得,若是此番泰安帝真有不测,国丧必须新君主持,太子眼下不在帝京鞭长难及,失了先机,陶阳王继位即是板上钉钉之事。
着素衣戴斗笠的季辞微匿于林间,冷眼睨着陶阳王惺惺作态,对此感到十分厌烦。
待到合作的眼线来报,探得他二叔所在,季辞微旋即抽身离去。
且让陶阳王再得意会儿,对方还不知平清世那狗东西压根就没离开帝京,且就在这附近。
等那祸胚子现身,狗咬狗,便有的是好戏瞧。
在此之前,得快些把二叔救出去,让忠良耿介的祖父认清现状,才不至于来日让季府倾覆满门,任人宰割。
皙白指尖轻压笠檐,季辞微轻吁了口气,加快脚步。
因着陶阳王的到来,原本满山翻找搜寻帝后二人踪迹的御林军都集中到了山上陵墓入口处,谨慎些,只寻着些偏僻杂乱的小道走,避开耳目并非难事。
天色越来越暗,季辞微目不斜视,步伐迅疾,袖过掠起残风影,无视虫豸及一切,直到不知从周遭何处,飘来丝若有似无的呜咽痛吟。
季辞微顿足,抿了抿唇,复又抬步——竟是完全不欲管生人死活。
“…大公子……”
挑眉,季辞微挂上惯用的温和笑面,优雅回身,朝出声处看去。
从生的杂草堆里,竟掩藏了个明(冥)洞,亦或是盗洞。
总之,先不论那洞是何年何月何人在这皇陵地界上偷凿的,此时更引人注目的紧要事是,那能容纳两人并排进出的洞口里,正源源不断地淌出血来。
殷红的,新鲜的,挟着生机的,只有活人才能淌出的热血。
尽管,那热血随着涌出的大量生机渐至冰凉,眼见着就要被死气笼罩围剿……
而季辞微浅笑注视着面前的鲜血淋漓,眼底乃至内心,皆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在等。
在等那人出声。
是求救或是另有不怀好意的目的,他已驻足,表明己身已被“引起兴趣”。若对方仍要故弄玄虚,就别怪他懒得作戏敷衍了。
然而又过了几弹指,那淌出洞口的涓涓血流几乎要洇至季辞微的脚面,季辞微却再没能听得任何声响。
逐渐昏暗的林间,只余幽微风声。
死了?
季辞微冷眼觑着那处,心底掂量着是不是对方在设局作套,就等着他近前。
可若是这洞口能通往皇陵的地下寝宫……
真的很令人心动呐。
赌?或是就此止步──
季辞微敛目,须臾之后,猛地睁开双眸。
若要季府全身而退,今后拿命赌的时候必不会少,若此刻畏缩不前,他何必回来!
季辞微思索片刻,含着温文笑意上前。
拂开枯黄杂草,躬身徐步,黏腻的血迹缠绵在他靴底,似绽开瓣瓣莲印。
边往里走,边轻敲岩壁:“醒着么。”死了没。
仍旧没得到回应。
不过没妨碍,季辞微话音方落,便踢到了一具柔中带韧的躯体。
唔……这触感,即便还剩最后一口气,应也是苟延残喘,不足为惧。
说不上是惋惜或是庆幸,季辞微唇角微翘,慢条斯理地点燃了火折子。
借着洞外尚未完全消失的辰光,兼火镰助明,他大致看清了眼前情景。
阻住去路的是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在其身后,还背负了一具观其衣着头饰,便知其出身高贵的女尸。
素锦凤钗,是原该跟泰安帝同埋陵宫地下的皇后娘娘!
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季辞微攒起眉心,欲将皇后从那少年背上抱出。
谁料那少年反扣的胳臂竟似铜铁般坚固,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将皇后从其背上夺下。
明明双手都被碎石尖砾磨出了森森白骨……
又是劳甚子忠君之道么。
一念及此,季辞微唇角勾出抹讽笑,他取出匕首,准备直接卸掉少年两条胳膊。
然而火镰凑近,少年清秀的脸庞暴露在明光中。
是那个给他送信,承诺于他又失信于他的小太监……
刃尖顿在肩胛骨前。
季辞微沉了脸,心里有些烦躁,怎么是他,怎么偏偏是他。
心一横,刃尖继续往里抵进,可方刺破衣衫,见丝缕血迹沁出,季辞微就猛地收回了匕首。
不,不应该,即便自认不是君子,亦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与恩将仇报的平清世那厮有何区别。
抿了抿唇,季辞微轻轻拍打何艾的脸颊,“小兄弟,小兄弟醒醒……”
“…大……公子……”昏迷中的人溢出声呢喃。
原来前时听见的那声,并不是别有目的的求救,而是无意识的叨念。
季辞微轻叹一口气,俯身与之耳语:“我在。”
字音方落,何艾的双臂便陡然松散开来,原本背负着的,死亦不放的尸身,就这样被“交付”到了季辞微手中。
季辞微接过皇后,便要抱着往外走。
走出三两步后,他又鬼使神差地回了头:这个小太监,还能活多久?若他见死不救,是否算他害死了他?可这人哪里及得上皇后的尸身重要……
半盏茶后,季辞微怀里抱着尸体,背上捆着活人,步履蹒跚地出了洞——跟入洞前的悠闲徐步相比,着实狼狈了不少。
狼狈的大公子这样说服自己:
一个孩子加一个女人,不算多重,他一个青壮年,难道还负担不起?
——斯文书生,确实没甚负重能力。
偷藏凤体遗躯是重罪,把这小太监带上,若路遇宫人护卫,也好转移视线顺利脱身。
——连小道都舍弃了,只在野路里穿行。
……
季辞微厌恶自己因一时恻隐,多惹了麻烦,但一路荆棘中,他却没有将背上麻烦解下来扔掉的想法。
哪怕少年的微弱的呼吸声早已弥散在丝丝缕缕的风中。
他只是抿紧了唇,咬牙加快步伐,暗忖着下山后去哪个医馆能避开耳目。
然而一路如有神助的顺利到此为止。
在季辞微思量好具体事宜安排后,下一瞬,负着二人重量的他,从堆满落叶的陷阱上倏地踩空,猛然下坠,伴着无边无际的破空声,不知坠往何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何艾没死,主角有不死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