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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东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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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更天,街上杳无人迹,只有更夫拖着长调,一声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巷的暗处藏着个瘦小的身影,他见更夫走远了,才慢慢挪到了光亮处。
是去季府递信回来的何艾。
何艾个子瘦瘦小小的,头发也因长期营养不良枯的像野草,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穷苦可怜的孩子,但他身上功夫却是不弱,只是何清远让他不得于人前显露功夫,以免陷于险境。依仗这身好功夫,季府对于何艾来说就像无人之地,他给那好心的季府公子递了信儿,也算报了其承诺收留之恩。
恩怨他一向分得清楚。
何艾在巷子暗处时已换下夜行衣,此时只在自己脸上摩挲的一阵,便又重新做好了掩饰,恢复了平日里那张平平无奇的小孩儿面孔。
他贴着墙根儿走得飞快,不多时便回到了破庙,竟无一人发觉异样。
……
泰安五年的冬天,未及冬至,便已冷得出奇,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那些贵人的殿里整日炭火不断,尚还有人病了,更别提宫人们住的十二殿,低等宫人住的后八殿,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抬了不少人出去。
这日,制衣局赶制的冬装总算有后八殿的宫人的份了,后八殿里的人脸上也多了点喜气。
“安宝,你过来。”有西殿的小宫女在他们门口站着,轻轻招手,声音清脆,还带着点羞怯的娇俏。
接着何艾身旁就有个小太监红着脸出去了,跟那宫女走到了远处说话,不多时,又抱着个灰扑扑的包裹回了屋。
“安宝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岑欢姑姑可是有品阶的,且样貌生的也好,竟有意同他个小太监做对食。”
“人家原本就是定了娃娃亲的,若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哪会结伴入了宫”
“嘿,赵公公,你不也是个小太监吗,莫不是因着没姑姑找你做对食,酸了?”
几人捂着嘴,发出低低的笑声,倒是比他们平日可以捏着嗓子的尖细嗓音听着舒服多了。
这时候年龄最小的周淮突然说:“岑欢姑姑在宫里待够二十年就可以放出去了,可安宝跟我们一样都得在宫里待一辈子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就去看在小榻上整理包袱的安宝。
安宝耳尖原本通红的血色此时已全部退去了,那个灰扑扑的包裹也滚落到了地上,有簇新的里衣从里面露出一角,露出的的衣角细细密密重新缝了一遍,看得出其中费了不少心思。安宝僵直的捡起包裹,紧紧抱在怀里,半晌无言。
“出宫与否是自己选择的,岑欢姑姑或许就愿意待在宫里呢。”一直沉默的何艾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他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也不知道这帮小孩怎的就这般早熟,毛都没长齐就惦记上结对食了,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哪里怎么早就开始掂念了。
先前提到何艾实际十三岁,只是充作十岁送入宫,于是不自觉的就觉得周围都是些小孩子,即使他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至于毛都没长齐这一想法,他怕是忘了,他们这一群人这辈子毛都长不齐了。
“还是出宫好,她得出宫。”安宝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把包裹放柜子里锁好,疾步出了门。
因着闲话惹了人,几人散开各做各事了,他们屋好不容易才轮到这半日假,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只之前那挑开事实的小太监周淮还立在原地,见屋里的人全都出去了,扯了扯袖子,望着何艾欲言又止。
“周淮,你一直这般盯着我,莫不是我脸上突然长了朵花?”何艾之前就觉得这小子有点儿不对劲儿,老有意无意的用余光瞥他,若不是他习武多年,五感较寻常人灵敏,怕还察觉不到。
周淮露出个小小的,胆怯的笑容:“哥哥,你知道安宝方才出门是要去找谁吗?”
“不就是岑欢姑姑吗。”何艾随口答道。
“不、不是。”周淮急得眼眶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知道,这屋里若是有能帮安宝的,那就只有哥哥你了。”
何艾凝神,目光瞬间锐利,他的秘密是什么时候被这孩子发现的?
周淮被何艾的目光逼得眼神四处闪躲,只是人又往前凑了几步,他一咬牙直接倾身附到了何艾耳旁,见何艾没有闪躲便大着胆子说道:“是东宫的副总管冯公公。”
“安宝有事犯在他手上了?那你找我也没用。“何艾扭头,看着周淮轻笑,”你何时跟安宝这般要好了,我记着你们可没甚交情。“
周淮被那眼神看得慌乱,咽了咽口水,更小声道:“冯公公最喜欢折磨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死在他手里的孩子不计其数,我跟东宫的一个小太监交好,他就曾经遭过毒手,前几日他跟我私下闲聊,说是冯公公前段时间瞧上安宝了。”
何艾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周淮,说道:“我也只是个小太监,东宫的副总管要做什么哪里是我能阻止的了的?”
周淮嗫嚅道:“我知道哥哥你有办法的。”
何艾也不理他,转身就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身后还一直跟着个小尾巴,也不禁有点恼怒,“我说了没办法,还有,别叫我哥哥,我家人都死了,几时又冒出个弟弟来。”
“那不麻烦何哥哥了。”周淮迟疑道,见何艾是真生气了,他立马后退了两步,没多时便离开了此处。
见人走了,何艾收了脸上怒气,他没生气,这点小事儿哪里就值得生气了,且虽说他拒了周淮,可不代表他不会管这事儿,毕竟安宝这人待自己颇为真诚,既然知道了这腌臜事,免不得要想办法帮他一帮。
……
东宫,梅香袅袅。
正殿湘妃榻上有二人执黑白子对弈,是这天下掌最高权柄的两个人,皇帝和太子。
太子执黑子,思虑良久,不敢落子,棋盘上白子大龙气候已成,连贯纵横,势不可挡,而黑子却是空保其身,已失先机,实在是难成气候。
“太子,当断则断。”皇帝爽朗一笑,端过一旁茶盏轻酌,“这宫里新上的香不怎么样,茶倒还是不错。”
平清世在他父皇说当断则断的时候便心里一紧,此时听到后面那句,哪里不明白这是话中有话,在敲打他,霎时间额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渗出,滴落在了棋盘上,他手一顿,把手中棋子放下,“儿臣又输了。”
皇帝摆摆手,笑得更加洒脱:“当年我也常输给你皇祖父,有舍才有得,你皇祖父当年如此教导我,今日朕也依旧把这句话送给皇儿,你若能参破其中真谛,来日必能胜朕。吉祥,摆驾。”说罢,大步朝外走去,有位公公无声无息的从暗处闪身,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平清世沉默半晌,走近了一侧的囲窑紫铜香炉,招手示意道:“来人,把骨里红撤下去,换回原来的香。”
才进正殿的小太监不知前情,愕然道:“殿下不是说公子最喜欢这香才……”
猛得伸手掐住小太监的脖子,平清世含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你是太子还是我是太子?”边笑着用力,只是眼里丝毫笑意也无,只听得小太监发出一个短暂的气音,便软软的伏倒在地。
很快就有数人上前,默不作声的收拾了,香换了,顺带人也清理了。
带人来的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他佝偻上前,低着头待平清世示意。
杀了个自作主张的狗奴才,平清世的心情好多了,见冯甄还不退下,便蹙眉道:“又怎么了?”
冯甄低着头,轻声道:“偏殿的那位公子,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