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旧事》沥冬

31、第三十章

　　宋眠霎时在脑海里，想到了某些事，低喃道：“这个女人，居然敢骗我。”
　　程舟惊吓过度，整个身体都在无助的颤抖着，听着了宋眠的低语，但又怕惹事上身，只顾低着头，试图躲避一切。
　　宋眠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太过于浓烈的目光令程舟难以忽视，怯弱的抬头，迎上宋眠的眼睛，在转眼间，宋眠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后，她抬起右手，将四指覆在了程舟的额头，这使得程舟不得低头，眼睛无处安放的直视着宋眠。

　　在黑暗中，程舟看到的是，宋眠细长的眼睛微眯着，在赫然抬眼的时刻，她的眼底闪出惧人的阴沉的光——就像是乱葬岗深夜，幽幽飞着的鬼火一般，透着幽冷的蓝光。
　　程舟这下子是真的胆子都差点下破——虽说世面见得多，但也从未见到过鬼怪，而在约定俗成中，鬼怪素来与恶，与死亡，与血腥相关联。

　　程舟来不及惊恐出声，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慢慢的失去了焦点，变得无神。
　　宋眠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在窥探程舟的记忆。

　　寝室内，五人聚坐一团，围着正中间的汤明，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语气高扬，透着成功后方有的放松与得意。
　　汤明仰头喝了一罐啤酒，似是在炫耀自己的“光辉”事迹。
　　其他四个兄弟高举啤酒，异口同声的表示着汤明的观点，是如何的准确无误。
　　并因着从牡丹花下享受过，身心已经得到了巨大的放松与安慰。
　　程舟没经历这事儿，况且他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犹豫不决的开口：“汤哥，你们这么做，张祈兰她不会去告诉老师，或是报警吗？”
　　汤明笑得整张脸都皱作一团，用力的一拍程舟的肩膀，又兴致扬扬的大口喝着啤酒：“怕什么。你知道那个，那个宋眠吗？真想不到，平时看她畏畏缩缩，像个过街老鼠似的，没想到也是个会保命，知道该投靠谁的人！”
　　程舟没明白，纳闷的看着他。
　　身边的另一位室友，兴奋的站起身来，替汤明说：“宋眠那个女人啊，看到咱们搞张祈兰，居然不怕，还在最后帮我们擦屁股呢！”
　　接着，汤明哈哈大笑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同样是女人，却帮着男人做事儿，真他妈的讽刺人！”
　　程舟不敢苟同汤明的话——汤明在寝室素来就是这副做派，程舟向来不敢苟同，但汤明对兄弟也是真的义气，忽而程舟不与他为伍，但也不会给他使绊子或是阻拦。

　　宋眠冷冷的睁开眼睛，看着程舟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她的手又是用力一按，铺天盖地的记忆，向她涌来。

　　春雨绵湿，北京城的雨带着干燥的雾霾与风沙，心情与天气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外头除了不得已出门的行人三三两两，其余则是萧瑟得可怜——但今日极为不同，在学校教学楼下，挤满了人。
　　程舟一众人埋身与人群之中，他们都撑着伞，仰望着教学楼——宋眠记得这栋教学楼，是她常去的那栋。
　　很多的人，就像是蚂蚁似的堆在一起，又不约而同的仰头看教学顶楼。

　　视线慢慢往上，宋眠方可看到清楚的画面。
　　是个女孩子，穿着单薄的白裙，站在顶楼上，手里头捧着一罐白色的药类一般的东西。宋眠眼睛尖，发现她的手腕处有条割痕，还在滴血，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而在她的身后围栏的墙壁上，同样是她的鲜血——那是个圆形且模样诡异的图案。
　　不远处，警察和校方领导站在围栏后头，正苦口婆心的劝着她。
　　而楼下，是沸反盈天的人群，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有好心劝着的，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人，毕竟这本就事关无己，自己不过是本着“善心”，方才来看一眼。所以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竟还能笑得出声，更甚丧心病狂着，还在打赌是否会跳楼。也有人，伸出一只手，拿着手机，拍着视频，顺道解说着。

　　“张祈兰，你不要想不开，你还有父母呢……”警察在劝导她。
　　宋眠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张祈兰——这个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又好看温柔的女孩子。
　　大概有太多的人，都在扼腕着：万万没想到，她的美貌，竟是逼迫她死亡的利刃。

　　张祈兰苦笑，就抱在怀里的白色药瓶打开，她担心，警察会在自己分心时，出手“救助”自己，于是她说话，发出的是沙哑的声音：“你们不准过来，不然我就死，立马跳下去。”
　　秉着不让张祈兰的情绪再冲动，民警和校方领导，忙是后退一步，举了双手以示不会过来。

　　张祈兰这才放心的，半侧过身，一面悄悄提防着民警们突然的冲过来，一面将白色药瓶打开，然后举过头，深处楼外，一倾手，白色的颗粒如同雨一般的，洒下来，落在楼下人的伞上，身体上。

　　“我为什么要吃药，有病的人，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张祈兰一声声竭力的质问着，眼泪夺眶而出，那是她的悲楚，她的痛苦，如今一一的展示给众人看。
　　药，很快就洒完了，她似乎卸下重担般的，扬手将药瓶丢下楼。
　　随后，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深情的朗诵着：“切莫认为他的怜悯是如此之宏大，以致你犯了那么多的罪孽都会得到赦免，他当然要施怜悯，然而他也向罪人发烈怒……上帝，我永远是你，最为忠诚的信徒。”
　　她转身，无力的俯视着，楼底下苟且存活的蝼蚁们——民警们离她有一段距离，担心冲过去营救，会激怒她。而正在靠着楼墙爬上来的营救人员，还在等着绝佳的时机。
　　张祈兰张开双臂，以一种绝望的姿态，高昂着自己的下巴，望着楼台上的民警与校方人员。
　　她带着自欺欺人般的，得逞的，轻蔑的笑，去嘲讽那些欢声笑语的人。无力的哀嚎，无力的诅咒，诅咒他们：“离上帝永远都只有一步的距离，永远都不能到上帝的身边。”
　　她如此想着，随后，身体向后倾倒，坠入楼下，像是坠入上帝亲自张开的怀抱一般，带着决绝，与释然。

　　……

　　从回忆中抽出来，宋眠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她有一刻，想要捏死眼前的男人，可是理智拉扯住她。
　　看着程舟无神的张开着嘴巴，毫无焦距的眼睛发散着，宋眠深呼着气，将自己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嘴中念念有词：“你没有见过宋眠这个人，今天晚上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知道了吗？”
　　程舟缓慢的点点头，随后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宋眠如愿的点点头，直起身，想着胡同深处走去——凡她目光所到处，那些隐藏于深夜中的人，都将不记得今夜发生的任何事情。

　　她很少用催眠，因为太耗费心力。宋眠回寝室时，身体已到了难以支撑的状态，几乎是撑着墙壁，方才上了床的。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寝室的三位还在为了功课而熬夜，坐在床上翻看大字典和搜查电脑信息——但这些，宋眠向来不会关注，她瘫倒在床上，闭了眼睛，都是张祈兰的目光。

　　楼佳最先察觉到宋眠不平常的安静，侧出身来问她：“宋眠，你怎么了？”
　　宋眠没有说话，她已经使不出力气来回复楼佳。但楼佳还在一个劲儿不停的关心着自己，徐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倒是乖乖的没有冷言冷语。
　　守不住楼佳的聒噪，宋眠用仅有的力气说话：“没事。你们自己忙着，不用管我。”
　　话已至此，楼佳等人倘若在问下去，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于是都将热情与心思都回到了查资料上。

　　张祈兰的事，似乎激起了宋眠，深藏于内心的事，令她心胸难以平静。
　　但是失去太多的心力，宋眠是看着张祈兰湿润的眼睛下，慢慢陷入睡眠的。